离离

       我喜欢看秋天的日落。看全世界红晕，听单曲循环的情歌，感怀着落叶时，树的不挽留。而在一个人的时候，就不用担心别人叫自己的名字了。

       我不太喜欢自己的名字。林意，林意，我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意义。苏离离却不那么觉得。

       “林意林意，这个名字就像林间吹过的清风一样干净。”苏离离亮着眼睛，“‘盼子常怀君，旧游思故人。寒林凭浅意，惜往情深深。’”

       “你这又是哪里来的诗？”

       “现编的呀。”苏离离莞尔一笑。

       如果不是从小就认识苏离离，像我这样的人跟她从来都不会有过交集。我家正门左拐经过两条巷子，向前过四幢楼，左手边起第二间，是苏离离家。

       我跟她的第一次见面，是小时候有一次我开摇摇车过巷子的时候，她突然从旁边蹬着脚踏车猛窜出来，两人撞了个人仰马翻，最后以我被她扯着衣服暴打，铩羽而归结束。

       自那天之后，苏离离就知道了小区里有我这么个软柿子，于是就开始了奴隶主对奴隶的压榨。

       通常我们对话是这样的：

      “林意，铲子借我玩。”

      “给。”

      “林意，我要吃冰激凌。”

      “可是我只有一块钱啊。”

      “那，我一个人吃算了。”

      “买五毛的呗。”

      “不行，我要吃一块的。”

      “可是我也想吃……”

        一番物理说服后。

       “好，你吃。”

       总结就是，我们是好朋友了。我的是她的，她的还是她的，有福要同享，有难就我当。原因是我是男生，即使我打不过她。

       懂事了之后，苏离离对自己儿时的行为愧疚万分，整天想着如何补偿我。我非常的欣慰。

      “林意，我发现我小时候对你做的事太过分了，我好对不起你呀。”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苏离离有了些怒意，但还是保持着微笑，“你放心吧，以后我罩着你，不会有人在欺负你的！”

      “但愿如此吧。”其实除了她，好像也没别人欺负我了。

      “咳，所以薛之谦的新明信片你能帮我买吗？我零花钱被查封了。”苏离离一脸诚恳的威胁道。

      “……”

       小学的毕业册上，苏离离给我的寄语是“你一直都很棒，只是不够自信，不够勇敢。我知道你有多厉害，为什么不去做呢？相信我，你的人生会很精彩。（前提是有我罩着你）”小学和中学，我们都是一个学校，一个班级，一张课桌。我们的关系也从原来的奴隶主和奴隶，顺应历史潮流变成了地主和农民的封建阶级关系。后来她对小学毕业册上的这句话的解释是，从小到大，我都被她艳压一头，为数不多的画面感存在于背景板，更可气的是，做苏离离的背景板。她演讲，我坐在下面听；她做宣誓，我在旁边举旗；她被表彰，我在下面鼓掌。

       基本上我的中学生活就是这样。其实再正常不过，无非是有一个过于优秀的朋友。但苏离离显然不是这么想。

       “林意，陪我去吃饭。”

       “林意，陪我去还书。”

       “林意，帮我拿瓶牛奶。”

       “林意……”

       “不是，姐你怎么啥事都找我，很烦的呀！”我终是鼓起勇气反抗她的暴政，我简直就是成了斯巴达克。

       “……你先听我说完，我分手了。”

       事情有些超出我的意料。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真不知道她谈恋爱了。尽管我认为她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但我还是有些震惊。得益于从小对苏离离的了解，这也应该说不上是什么新鲜事。于是我花了2小时的宝贵青春年华听她讲完了这段荒唐的罗曼史。用她的话来概括就是，那男的太不是人了。我也为地球生物的奇特感到惊讶——多么神奇的大自然。我本以为扣绿帽这种剧情真的只出现在《回家的诱惑》，但没想到生活中真有世贤，而且就在学校。

       苏离离不肯告诉我那个男生的名字，看来她也是有廉耻之心的。她搭着我的肩膀，坚定的盯着我的双眼，透露出无比的单纯与愚蠢：“林意，我现在赋予你一个非常神圣的任务，斩断我那种世俗的念头，让我专心学习。我绝对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一个男人了。”

       我看着她的样子有点吓人，说不上话来，止不住的点头，尽管我有点后悔。

       苏离离信守对自己的承诺，真的开始认真读书了。虽然时不时的给我看她之前写给前男友的情诗，但每一次看完都会说一句：

       “不要让爱情昏了头，昏了头。”

        我在一旁发出赞叹，一是对她这种持之以恒的态度感到钦佩，同时也有些自惭形愧；二是这诗写的是真的好啊。

        苏离离就这样在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刺激下，不断进化，终是变成了令我震惊的样子：加重的黑眼圈，毛躁凌乱的头发，挂肉的肚子。等到再开学，连老师都开始关心她的精神状态，对她嘘寒问暖，主要是怕她哪天猝死在教室。对此，她的官方解释是：“寒假冥思苦想，努力学习，终于在我的不断努力下，我写了一本诗集。”看她的表情，虽然病殃殃的，但还是颇为得意。

       我是有幸受到恩宠观摩大作的。在我赞不绝口下，苏离离逐渐迷失了自我，问：“那你觉得，本座可以媲美哪位名家吗？”

       我思考了一下。

       “李煜。”

       “为什么？”苏离离颦颦眉头，嘴角不再上扬。

       “你看你写的，不是什么‘萦殒已兮香消玉，易逝乎兮怀人句’就是‘怅怅此身无所寄，忆忆伴卿到天明’，不是伤感就是死，不是回忆就是爱，跟后主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吧，只能说是完全相似。”

        苏离离低着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说：“所以呀，林意，我也搞不懂啊。”

        两个人不再说话。直到晚自习结束铃响起，我们默默走出了教室。

        之前上地理课太无聊，两个人玩坦白局，苏离离先问我：

       “你有没有喜欢的女生？”

        我吃了一惊：“上来就玩那么大的吗？”

        “坦白局嘛，就是这样的，”她有些不耐烦，“哎呀，别墨迹，快说！”

       “有，吧？”我有些迟疑。从小到大我就没有这种想法，真正说要好的异性，也就只有苏离离一个人。

        “含糊其词，没劲。”苏离离翻了个白眼，“快问。”

       “你的前男友叫什么名字？”

        “啊，痛死了！”苏离离眼疾手快，给了我一拳，并马上捂住了我的嘴巴——我的叫声会把老师招来。

       “你有病吧？问这个问题。”苏离离十分的愤怒。

       “不是你说随便问的吗？”我有些委屈。

       “不行，换一个。”

       “那你现在喜欢哪个男生？”

        这次没有任何的声音。在全班同学包括老师注视下，苏离离给了我一个响亮的大逼兜，结结实实的打了一顿。

       后来我也没问起她为什么，也不敢再问他为什么，怕知道为什么。

       “其实吧，你这个人，也没有哪点好的。小时候跟你玩起来，也纯粹是见财起意，现在想起只是后悔，十分的后悔呀。”苏离离在晚自习的时候跟我说。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话又说回来，你这人挺好的。我希望你幸福着。”

       “嗯？你又在犯什么病？”

        “我有一种病，很特殊，”苏离离故作神秘的说，“这种病使我优柔寡断，拿不起也放不下。就像我写的诗一样。”

        “你打算报什么大学？”

       “你问这干嘛？暗恋我吧。”苏离离表情鄙夷。

       “不是，我只是好奇，你这样的人有什么梦想。”我连忙解释道。

       “我的梦想啊，是要看秋天的日落，看夕阳时候，全世界为我泛起的红晕，听单曲循环的情歌，被爱人轻唤着名字。”苏离离眼里泛着光，有些飘渺，闪烁在璀璨的星河。

        毕业之后，我送了苏离离薛之谦的新专，她颇为感动，脑子一热，把她那本说未来要出版的前男友诗集给了我。并郑重其事的跟我说：“这本就相当寄存在你那，你随时可以拿出它来感受我的文学魅力，但是不准你弄坏它。”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苏离离。听父母说，他们搬去别的城市，或许有了新的生活。我有些伤感，但转念一想，亦或许她的生活本就不需要我，我才是那一个错误。

       秋天断舍离的时候，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把书房角落的遗落杂物悉数整理，无意间发现一个书箱内那本遗落的诗集。我刚要放到书架上，却发现从书内掉下了一封泛黄的信。

       信的正面是：To Linyi.我打开信笺，映入脸颜干净利落的瘦金体。

林意，

       亏你还能发现这封信。算你聪明。

       我本来是不打算写信的。但是某种动力驱使着我，我其实有责任向你隐瞒一些事情。说实话，我不知道这封信会带给你什么。

       其实我一直都没谈过恋爱。我知道你就是个榆木脑袋，全世界最大的笨蛋。我确实犯了些病。但是还有一些病是没有药可以治的。

       医生说我应该可以撑到毕业的夏末。我的计划本来是在毕业的时候向你表白，但是没有勇气，加上这突然来的变数。一切都是那么巧合和突然。

       那些诗是我写给你的，现在它都在正主手里。我或许不应该告诉你这个消息。但是我这人贱啊。在的时候欺负你，就是走了也不放过你。

       对不起，从小到大我一直给你带来那么多麻烦。你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那么不自信啊，这其中有我的原因，所以我一直都很愧疚，但是又会给你带去太多太多我的悲伤，我真的，是一个自私的人。我怕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但就怕你知道我喜欢你。狭小的匣子藏不住满溢的洪水。

       我制造了你人生中太多的不快乐，就像我的名字一样，我有太多的遗憾，造成了太多的离别，惹的两败俱伤，明明是两颗玻璃做的心，非要对撞在一起，只剩一地碎片。

      我知道人生总得要离离的，但你一定要幸福下去，生活还得继续。客去客来日日，花开花落年年，林意，其实你的名字很好听。

       日落的同时，地平线的另一端，南半球的太阳刚刚升起。

                                                                                                    苏离离

        我捧着信和诗集，窗外细雨蒙蒙，屋内大雨滂沱。

        书店里，在现代文学的一角，有一本天蓝色的书。女孩将它抽出，好奇的翻动。书名是个怪名字，《离离》。还是一本诗集。作者是两个人，一个叫林意，一个叫苏离离。

       “名字还怪好听的。”女孩轻轻地喃喃自语。翻开扉页，上面有一段话，用的是清爽的瘦金体。

       “我的梦想啊，是要看秋天的日落，看夕阳时候，全世界为我泛起的红晕，听单曲循环的情歌，被爱人轻唤着名字。”

                                                                                ——To every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