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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进历史的抽屉

一帆起航 发表于 2024-06-04 14:32:48   阅读次数: 1618

      磊锋和他的木船消失了,消失在老柳树满头的泪里——泪里是叶子惨亮的绿色,我看见的,摇咕咚也看见的。

      镇里的河会哭,因为镇里唯一一个会划船上门的木匠,不会再踏足这些或许仍让他魂牵梦萦的码头……

      老一辈人搓着胡子讲过他的故事,磊锋家祖上就是木匠,到了他这辈儿,恰逢新中国成立十几年,老磊木匠给儿子取名磊锋,仿个“雷锋”,顺了潮流。水乡的桥洞向来大嘴巴,舌比水长的媳妇阿婆在叨嗑间,磊锋成了十里八乡少有人不知的名字。

      岁月在桥下淌过,告诉走过桥上的每个人:磊锋,人如其名。

      一切的潮头都挡不住磊锋那窄窄的木船。木船虽窄如柳叶,但这片叶子上装满了东西——有我父亲儿时的书桌,有邻居家的老板凳,有磊锋与乡人谈价时的爽快余音,还有船头炉里锅盖大的星空......人们至今还称赞他的,不仅有他那无可挑剔的手艺,还有日夜不停为邻人上门服务的那一颗热忱之心。在父亲还是孩童时,磊锋就是课本中的雷锋;言语,神态,就是同一个人——

      水乡里那个随时上门的“雷锋”,是镇上的风景,是十驾马车拉不去的景。

      而我眼睁睁看见的木船,却仿佛不属于这个镇了。唯一一次和磊锋见面时,那个故事里的神话木匠,成了伛背的老人。家中有老木沙发要修补一个角,爷爷才想起了老人磊锋——那年头,家具都已现代化,磊锋与乡人碰见了只相互笑笑,我总不能忘记磊锋疲劳脸上的皱纹背后那让我不适的隐秘,长大些后,我明白,那皱纹里藏的,是宝刀蒙锈的心酸。

      但当他的手一触到木沙发的伤痕,所有人都会忘记他已是个老头。突起的青筋像老柳曲屈盘旋的虬枝,在雨的冲刷上更显苍劲;龟裂的指头在砧子,锤子间游走,磨浆,上油,抹胶,包浆,一切在磊锋的手掌间稳步进行,沙发的伤痕如云烟般消去,活干完,木匠出神地抚摸起沙发:“这沙发,还是当年的样子呢……”

      爷爷与他相谈甚欢,老木匠临走送我一个摇咕咚——

      闲聊之余,他的手一刻不停,不一会他就将它做完,他出手送我的那一刻,那样子像极了雷锋。摇咕咚很小,但雕花蛮多,柳枝的纹样缠绕在鼓身上,桃木小球光滑细腻。爷爷想要掏钱,磊锋大手一挥,大步上船,一摇撸,走了。

      我与爷爷站在河边望向木船远去向夕阳的影子,河道交汇处有老柳树在静默着,贮立在船头的影子伛偻着,我目送他和他的木船驶向西边那瑟瑟江水,那里有满天的如火晚霞,仿似一场盛大的告别。而在我这河畔,只有我的呢喃声和那木制摇咕咚的敲击声,在同这个背影讲再见……

      现今,我手里已不再有摇咕咚,它早被关在老家三楼的抽屉里。恍然间,我想:磊锋和他的木船,只不过是被夕阳的余光和河水的漩涡一同卷出了让他魂牵梦萦的桥洞,然后忽的掉进了历史的抽屉里。只是,思及往事时,掌心里只有怀旧的手汗沁得密密麻麻,哪里还能有打开抽屉锁的钥匙?

      钥匙、磊锋、夕阳、木船、摇咕咚……都被锁进了抽屉,这不是一个秘密!


范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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