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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与活

汪欣怡 发表于 2024-05-17 20:53:20   阅读次数: 4290

   第一个永远离去我身边的姥太,其实对她本身也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于我而言,也似乎不过是过年贺喜的亲戚之一,关于她的具体样貌早已模糊不清,一些片段也只能作感怀时的追忆。

   村里人因她寡妇的身份多嫌晦气,随意划了块靠山的阴凉地就拘住了她的自由。她佝偻的背上压着多少春夏秋冬,凭那单薄的身形扛住了多少喜怒哀愁。直至二爷爷干出了一番天地,她才被每家欢欢喜喜地迎为座上宾。可她却对邻居的恭维避之不及,从不搬个板凳坐在村口嗑着瓜子对过往人指指点点,还总喜欢混在孩子群中嬉戏。她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的讲着曾经,我对那些老掉牙的故事提不起丝毫兴趣,却仍会为了几颗麦芽糖侧耳倾听。她的嘴皮子哪有片刻停歇,总要问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又或者唱着几句不着调的戏篇。

   可没过一年,她嘴里就只能蹦出几个含糊的字音。熬不过年关,她就耐不住变成一张黑白照片,静静地躺在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面。我当时并不明白死的概念,拉着大人衣角追问也无解。各种嘈杂声就像流水线,念咒、鞭炮、乐器,一边是曾追着骂姥太狐狸精的阿婆跪在软垫上涕泪涟涟,一边是从未和姥太有过交往的先生说着赞词相互寒暄。

    我被带到灵堂前,学着前人的动作高举着香拜了三揖,好像被困在一个封闭颠倒的空间,冷意从指尖蔓延到脚边,便飞也似的逃离整个奇怪的礼仪里面。姥太又不是妖崇,为子女操劳了一辈子,好不容易得到永恒安宁,为何要请陌生人纷纷扰扰来乱她的心田?

    午夜时常惊醒,梦里我以一个游离的魂灵视角见证了自己的整个葬礼,或是宾汉满席,或是无人问津。棺材随着时间融入土里,生物啃食着我的肉体,思想早已随风化为泡影。汗水浸背之余,我忍不住地想:死亡或早或晚都已是命中注定,那如何我会愿意就这般离去?

    祖父母离开了以后,死神便把镰刀指向父母面前,父母也倒下了,往后便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战战兢兢地等待被审判的那一天。这未免也太沉重,人间已无我,尘世何问津!生活一世若只有子女还铭记那过往的一切,又有何意义?只需几十年,存在的痕迹就被彻底抹去。自古这个话题即是禁忌,于是人们传颂来世,相信功德圆满的人仙逝后会羽化成神明,到此似乎生死便有了定音。要行善积德,造福众生,我们都太过在乎在他人生命中的意义,活着忘了自己。

   世俗口中的盛誉是成就的标杆旗,或许我在走前想让足够多的人听到我的功名。可是,我刻苦学习,挑灯半夜,他们说两耳不闻窗外事,怕读书不成反痴呆;我沾花揽月,抚琴起舞,他们说玩物丧志,心志不定白耗金钱;我有效国为民之愿,他们说工作时也必定脱不下孔乙己的长衫。如何都是要说的:有错便添油加醋,多方附和;无错便鸡蛋挑骨头,妄加揣测。他们两嘴一张一合,就以自己所谓的阅历遇见并断定了我的一生。

   站在少年与青年的交接线,我身上早已被贴满了标签,失意、成功时旁人的笑脸和哭脸也屡见不鲜。我逐渐开始明白姥太对人言的淡漠,明白她只身把儿女拉扯大是为了什么,更明白耳濡目染她的洒脱后该怎么做。吟诗作对是因为我认为文字能记录美好生活,提笔抒怀慰藉我;报名比赛是因为我认为竞争可以提供磨砺和切磋的机会,一展才情照亮我;志愿活动是因为我认为新时代基层社会需要我,尊老爱幼温暖我。我去做,因为万事有利于我。我生在世,所做皆无愧于我。我在生活,中心是“我”。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生命短暂那则更应该令其璀璨如新,怎能将他人几句赞誉或贬低设作人生的终点!导演、演员和观众终究只有自己一人,其余皆是我追求途中无意的受益者。

   我在人生的路上磕磕绊绊地走向“我”,为自己而生,而不是就着他人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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