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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魔法

鲍业 发表于 2024-06-09 17:30:15   阅读次数: 59

        在已破败的旧艺术楼里,有一架钢琴矗立在洒满灰尘的三楼琴房里。虽说是架钢琴,但是毫无一点钢琴的尊严——常年失调,琴盖被厚厚的废品压着,落满灰尘,无人知晓它是否曾拥有过辉煌。颜惠初次见到它时,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她为它买来一块琴布。在清除完杂物,擦去灰尘,盖上琴布后,她看着那一排琴键,忍不住按了一下。跑调的音符瞬间响彻了琴房——这是它五年来奏响的第一个音,颜惠无意间给这架重生的钢琴,倾注进指尖的魔法……

        庄启圆从器乐社排练室走出来,颜惠期待地看向她,等来的却是无奈的摇头。

        “理由很简单,”庄启圆说,“他们不会把这首曲子交给一个高一才开始学吉他,没有演出经验的吉他手。”

        看来是彻底无望了,颜惠想。钢琴的位置也早已被一个专业的音乐生拿下。

        二人是高中三年的同学,今年已经高三了,只剩最后一次机会参加元旦晚会。“元旦晚会的舞台上,聚光灯为你而亮。”这句话如同代代相传的民谣般在一届又一届热爱舞台的学子间流传,包括颜惠和庄启圆。前两年的疫情断送了她们的演出梦,这才有了二人的毛遂自荐。但是,这场勇敢的毛遂自荐一败涂地。

        晚上,颜惠的手机突然收到一则消息,是器乐社社长发来的。“我们的钢琴手生病住院了,你可以来暂时顶替他。如果他到了元旦晚会还没好,就由你上台。”

       先是惊愕,随之而来的是难以置信。在她重新逐个字确认过去后,她才真正地进入延迟的激动中。是的,有时一个重大的机会只发生在一瞬间,而这一瞬间足以影响未来。

        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必须!

        第二天,在旧琴房练习时,她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庄启圆。庄启圆也很意外,但更多的欣喜。“恭喜你。”庄启圆说,“为了确保颜小姐演出顺利,我心甘情愿当你的陪练。”

        二人相约就把那个旧琴房作为排练室,每天午休和傍晚后的自由活动一小时一起排练。每当下课铃响起,二人会匆匆应付一下自己的胃,然后便一起会和,练习。曲目很复杂,想要弹好独奏、合奏的片段都不容易,一开始很痛苦,时常有卡顿,不齐的时候。两张乐谱像是两片大海,哪有那么容易掌控自如?二人的练习时几乎是以一个小节为单位,细抠每一个细节,像在用一叶扁舟征服巨浪。

        一天中午,颜惠练习完回到教室,同桌跟她说:“王老师叫你去她办公室。”

        她不知老师找她何事。她走进办公室,站在老师面前。

        “颜惠,听说你最近在准备元旦晚会的节目?嗯?积极参加学校的活动是好事,但也不能耽误学习啊。”王老师拿出最近的各科作业迟交名单,“你看看,这个活动占用你这么多自修时间,很多作业你都完成不了。高中的社团啊,跟大学还是有区别的,你好好考虑下?”

        颜惠沉默。

        “你妈妈也跟我联系过了。”老师说。

        颜惠心里一惊。

        “她说你一回家就弹钢琴,很少写作业、学习……”

        后面的话她无心再听。她不明白,为什么鼓舞人心的音乐成为了累赘,为什么自己没有资格爱己所爱,为什么想象中的青春和现实的不一样,为什么这条路这么难走?

        但是,到底种种质疑声无法撼动少女对追逐青春里那道光的坚强。

        庄启圆听说了她的事,由衷地进入鼓励她不要放弃。颜惠很感激她,友谊确实能在一个人的低谷时产生超乎想象的力量。她们依旧一起排练,乐谱上逐渐做满笔记,琴房的墙壁已经被音乐浸泡透,那些裂缝辩便是音符冲撞的结果,颜惠可以准确地背出这八十八个黑白琴键上哪几个音因长期失调而偏高、偏低。庄启圆的手已经可以在琴弦上舞动如彩蝶。

        只不过,颜惠弹琴的手上,多了一丝犹豫。

        某一天的晚饭后二人本已约好一起练习,可颜惠迟迟不来。无奈,庄启圆只能一人独奏。大概过了二十分钟,颜惠才姗姗来迟。

        琴声稀疏,庄启圆看向颜惠。颜惠径直找到床边的椅子坐下,没有坐在钢琴前。颜惠似乎预判了庄启圆想问的话,不等她开口,颜惠先说道:

        “我不弹了。”

        “啊?”

        距离元旦晚会还有两天。

        “不会吧,颜小姐,就因为你们班主任、你妈妈多讲了两句,你就承受不了了?这不是你心心念念的舞台么?难得的一次机会,就因为几句碎言碎语就把你吓到啦?……”

        “他们的钢琴手回来了。”

        一阵沉默。风稍微吹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他好厉害,练了一天,就差不多可以合了。”颜惠说。

        庄启圆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向颜惠,颜惠的眼睛里写满忧伤,但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像人在认定一件事情已无法挽回时释然的微笑。

        可能舞台本来就不属于我们,庄启圆想,但是,难道我们的努力不值得有任何一次为谁而奏的机会吗?

        “庄启圆,”颜惠的一声轻语把庄启圆从思绪中拉回昏暗的琴房,“你为什么学吉他?”

        “我觉得吉他很自由,很浪漫。只要背上它,不管走到天涯海角,不管在哪里,随时可以拿出它。”

        “嗯,钢琴正好相反。”颜惠说道。她望向窗外,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钢琴搬不走,弹钢琴的人走在哪都不会带着乐器,就好像所有技巧,所有音符里藏着的秘密都蕴含在指尖里。指尖上,好像可以产生魔法。”

        “我以后想组乐队。”庄启圆说。

        “真的吗?挺好的。”颜惠的声音里依旧带着淡淡的忧伤,“我本来初中就想去艺校,但是我爸妈坚决反对。现在上了高中,我想艺考,他们说,这只是爱好,不愿意付艺考培训费。”

        庄启圆看了看自己的吉他,双手握紧了它。

        “好奇怪啊,”颜惠说,“我十级一考过,我妈妈就很少让我碰钢琴了。可是我好喜欢弹钢琴,我好喜欢在舞台上演出,看到所有人为我鼓掌。”

        有人说,会乐器的人就想多张了一张嘴,但言语只是情感的载体之一,音乐也一样,所以才会有哽咽难言。最后,所有的情感化为了豆大的眼泪,从眼眶流下。

        “我好想弹钢琴。”

        屋里只剩下颜惠的抽泣。风也在安静地聆听。庄启圆每听见一声抽泣,内心就掀起一阵惊涛。风吹进了屋里,给燥热的心带来一丝清凉。庄启圆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萌发,一直蔓延,壮大,随血液流向四肢,变得炽热……最后,她站起身,走向颜惠。

        “虽然没有舞台,没有聚光灯,”庄启圆走向颜惠,“但是,我们的努力,值得我们为自己而奏。”颜惠噙着泪水,抬起头望向她。庄启圆站在从窗户照进的光束里,落日余晖穿过她稍许凌乱的发丝,她的侧脸被染成晚霞的颜色。她的眼睛在将黑未黑的天幕下流露出十分温柔的坚定,不是恨铁不成钢,不是盛气凌人,是对二人共同拥有的梦想的庄严。

        霞光同样照在颜惠的脸上,她感到温暖,感到自己与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同在,她们同为指尖魔法的拥有者。

        庄启圆指了指门口:“你去那站着。”

        “干什么?”

        “候场,我们要演出。”

        颜惠起身走到门口。庄启圆换了一副热情的微笑,走到琴房中间的空地上,面朝空无一人的房间:

        “元旦晚会的舞台上,聚光灯为你而亮。大家好,欢迎来到元旦晚会的现场。这个装载着青春回忆的舞台,是我们全体学生的集体记忆,记录这我们的闪耀时刻。接下来,请欣赏我和高三(14)班颜惠带来的节目。”

        颜惠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原地,泪痕还未消去。

        “上场啊。”庄启圆已经拿起了吉他,低语一声讲她唤醒。

        颜惠缓缓走向钢琴。她看见钢琴仿佛被打上了聚光灯,走向它的每一步都像信徒走向教堂尽头十字架那般神圣。当她坐下,指尖落在琴键上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随着聚光灯暗了下来,晚霞给予黑暗更进一步的深沉。钢琴声首先破晓,白光乍现,苍白的灯光在尘埃的折射下形成笔直而如丝缕的桥,音符溯流而上,响彻厅堂。吉他紧随其后,富有弦丝质感的音色与空灵的钢琴声共同构成最美妙的和弦声,乐谱中的秘密在指尖魔法的催化下,被尽情诉说,流动的指尖像划过的流水,在连续的舞动下把情感推向了最高处,风也随振动的空气开始旋舞、涌动。

        风止,光落,身起,谢幕,掌声雷动。

        后来,二人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毕业后各自奔向不同的城市。四年后颜惠通过考研上岸音乐学院,庄启圆则当了独立音乐人,会在各大音乐平台上发布自己写的歌,时常去小酒馆里演出。一年后,颜惠收到了一封乐队的加入邀请,是庄启圆的乐队,名为“指尖魔法”。

        纵使没有舞台,没有聚光灯,也请不要忘记,我们的指尖,永远可以演奏出音乐的魔法。


范德清
张利利
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