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

少年是在一个雨夜摔门而去的。

那夜的雨下得很大，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不理想的试卷，还有那张被父母说是“无用玩意”的新版专辑——是他最喜欢的歌手周杰伦的。

他依稀记得那场雨下得很大，模糊了视线，也打湿了回忆。

在第二日的清晨，他从一家全日制的便利店中被店员叫醒。给了他一份早餐，他自己离开了。

他一路兜兜转转，觉得自己像极了周杰伦的一首歌所唱的“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

这感觉还不错。少年心里想着。

工作日的清晨是那样美好，并不熙攘却又充斥烟火味的街道，并不温暖但却刚好可以驱散寒冷的阳光。对了，枝头的鸟儿，它们在躲避昨夜大雨时的惊恐与不安应该早已转为今日的欣喜与热情的歌唱了吧！

少年望着车水马龙，想着。他伫立在往来不绝的人群中，默默做着自己世界的主角。

一张张陌生的脸庞读不出太多的情感，但他很满足，十六年以来第一次面对父母的斥责——仅仅是因为不理想的成绩、用自己打零工挣得的专辑——而做出反抗。

在此之前他就像一只阴暗角落的老鼠，父母的一丝丝声响成了落在他身上没有感觉的伤害与杖打；他的人生就像是一条遍布荆棘与沙尘的无尽之路，光是看一眼就让人难以生长出一点走下去的希望。

现在不一样了，他希望走出一条自己的路，纵使它更加艰苦、更加绝望。

他沿着街道尽头的一条小巷走到了另一条街上，这条街与刚才那条并无差异，但人少了很多，有很多像他这样的“游荡少年”。

“喂！你，哪来的？是跟妈咪吵架还是被爸比打了一顿啊？哈哈哈！”一阵笑声从他身后传来。

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

“你是谁？看着比我小太多了。”少年不解的问。

“叫我白哥就行了。至于年龄嘛，这重要吗？你比我大太多也不见得过得比我好啊。”白哥笑着说着。

“我从黑塔街来的，是跟父母吵架了，但我是自己走的，跟你这种被赶出来的野孩子不一样。”少年说着便想转身离开。

“你再说一遍！你有本事就再说一遍！！”

稚嫩的吼声唤醒了整个街道，少年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晃了一下。

周围围上来的孩子越来越多，少年只想逃离这里，他受不了这么多目光的揣测。

那是一把把无形又锋利的刀。

他跑着，风呼啸着在脸庞掠过。过了很久，在一条小河旁，他停了下来。

他疯狂地喘息着，又听到了另一道喘息的声音。

“你怎么不跑了？”还是那个孩子，白哥。

“白哥，对不起。你让我一个人走吧。”少年投降了，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孩子，是一头怎么也甩不掉也不敢面对的猛虎。

“交个朋友吧！咱俩很像！”白哥伸出了手。少年感到诧异，但不久他们便真的坐到了一起。

两个烦恼的少年聊了很多，从小时候的蹒跚学步到上学的酸甜苦辣，少年觉得他跟他真的挺像的，像两只孤单的大雁终于找到了同伴。

夜晚，星星很亮，直到被旭日的光辉所取代。

“我的专辑呢？”少年焦急地问道。

“卖了！”白哥热情地回应。

回应他的是一记重拳。两个少年旋即扭打在了一起。

直到两个人都累了，又重新躺在地上。

“我要走了，你回家吧。”少年对旁边的白哥说着。

“我没家。”白哥说完又陷入了沉默。

少年沉默着。他捡起那份被白哥撕碎的试卷，默默走向了远方。

这一路尘土飞扬，他从城市一路走到了乡村。在田野上，他看到了高傲着飞翔的雄鹰。

他曾几何时也曾想过要像一只雄鹰一样飞向纵使不知何处也义无反顾的天边。

终是败给了那压抑的牢笼。

父母的训斥又重现脑海，他愤怒地无助地朝地里的庄稼胡乱踢着。

“你这样是不尊重劳动者的汗水。”这是一个少女的声音。

少年停止了愤怒，扭过头去，是一个头上布满汗水，泥土在脚上却爬到脸庞的少女。

少年有些羞愧。想要把踢歪的庄稼扶正，但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别扶了，爷爷会原谅你的。”原来这片地是少女一家的。

炊烟伴着几声吆喝和夜虫的低语中袅袅升起。

少年被热心的少女一家所接待。

老旧的厨房中是少女的奶奶在顶着被湿木熏得咳嗽不断做饭，少女的爷爷在一旁的角落里修理着家具，少女，趴在半截书桌上歪着脑袋做着功课。少年呆呆地坐在饭桌前的椅子上。

直到最后一片肉被奶奶夹到少年的碗里，少年才忽然疯了一样吃着饭。饭无味，可眼泪甚盐。

“慢点吃孩子，”奶奶笑着看着狼吞虎咽的少年，“我就说他肯定喜欢吃我做的菜，你还担心不合孩子的胃口。”爷爷不好意思地笑着。

饭后，少年被安排在了一个靠窗的床上。很温暖，真的很温暖。

少年永远无法忘记那种既不同于暖阳又不像电发出的热的温暖。

第二天，少女亲自送少年启程。

少女摘了一朵野花，递给少年。

“你要是喜欢花，我以后一定会给你摘一筐子的玫瑰！”

“别啊！只要这一朵就好，我怕太多的花会让它失去意义......我已经很幸福了！”

少年和少女就在一个岔口无声地分别。临行前，少女把那份被她连夜粘好的试卷交给了少年。

少年一直回头望着，那是一双充满向往和渴望的目光。他想带着她的那份希望继续走下去。

经过了一段沉默又迷茫的日子，他觉得他该回头了。

他最后看了眼前方的路，那样诱人，转身走了。

那里有等着花开的少女，有期盼家人团聚的白哥，还有他那不得不牵挂的家。

他回家了。少女又给了他一朵花，白哥送了他一张更加新颖的珍藏版专辑。

家在前方。

斑驳的旧铁门在这段无言的岁月里更换了新衣，但锁孔和那被他偷偷放在垫子底下的钥匙没变，那钥匙反而变得更加崭新。

厨房里的水壶还在“咕噜噜—”地响着，几缕旧日残阳顽皮地从窗户的缝隙间溜进来，鞋架上多了一双运动鞋，墙上重新挂上了他曾经苦苦哀求的海报。

他走进卧室。一切好像都变了，一切又好像都没变吗？不。

“小子！”那道熟悉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少年的脸上莫名多了两行温热：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