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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格

素尘 发表于 2022-07-31 21:35:47   阅读次数: 260741

  我是一个色盲。因为如此,我喜欢跟家里的狗聊天。就像我们都分不清颜色相近的两双款式相同的拖鞋,我们总是喜欢去分辨看起来一模一样的花。

  在我的房间里,窗台上,有一个平台。会有一只鹦鹉,总会有一只鹦鹉的,颜色很漂亮,妈妈这么告诉我。那只鹦鹉几乎日日来到我的平台上,它说想和我下棋。我常下的是国际象棋,五子棋和围棋。我热爱这些黑白的棋类运动,至少它们的颜色是真实的,所以可以给我少有的安全感。

  鹦鹉很热衷于问我关于它颜色的事,这总让我很窘迫,不自觉会流汗。老实说,我只能看出深度不同的灰色,妈妈告诉我是灰色。

  鹦鹉不知道我是色盲,它只会每天不停吵嚷着路边新开的野花有多么多么鲜艳。我认为它的本意是好的,但是我是个色盲,我感觉到的是讽刺。

  鹦鹉貌似是对报出棋子所在的位置情有独钟,它还要求我也报出来,仿佛能增加气势一样。

  鹦鹉就这么陪我下了好一段时间的棋,但是我一个不小心,拿了妹妹买的彩色棋子,妈妈告诉我是彩色的。于是我没办法正常的整理棋子们,鹦鹉没有说什么,我就看它胡乱的叼起各种颜色的棋下在棋盘上,我才知道,鹦鹉是个瞎子。我甚至傻到以为鹦鹉不过是觉得好玩。

  是的,我跟瞎子下了这样久的棋,这么想来,它非要大声的报出它的棋子在哪也是情有可原的了。此间我还得一直夸赞它的毛色,这让我有一种深深的被欺骗的感觉,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事。从那以后,我估计不会再相信鹦鹉了。

  鹦鹉走后,没多久,平台再一次热闹了起来。这次是乌鸦,一群体型很大的乌鸦。我还是喜欢乌鸦的,乌鸦总被人说不太吉利,反倒让我难以理解。乌鸦通体漆黑,说明我能看见的乌鸦就是它本来的样貌。我不用再蒙着一层黑灰色的玻璃去看乌鸦,这无疑让我好受很多。

  乌鸦也是来找我下棋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乌鸦都有自己偏好的棋种,好在大部分的我都会。鸦群里有一只乌鸦很特殊,它不仅喜欢下棋,还喜欢和我比拼各种事情。它不等同于其他乌鸦的一点是,它是白色的。

  说不上来的感觉,因为白色,它往往被鸦群排斥,但总会有乌鸦因为毛色而不由自主的接近它。即使我知道很不礼貌,但是我无比厌恶这只乌鸦。我看到它的白不是纯粹的白,白是很白的,甚至跟冬日里的雪没有多大区别,我却觉得这白脏的可怕,从里到外都是脏的,总有洗不掉的污秽。我在鸦群里的好友,我们暂且称它为C。C寄给我的信上写,白鸦是患了白化病。我听说白化病只有外表会发生病变,所以我想当然的认为白鸦不是白化病,因为白鸦里里外外都病透了,外表只是很小一部分,它的心病透了。

  C告诉了我不少白鸦的事,它把那些事情全部写在纸上。纵使白鸦身边永远环绕着不少人,我仍觉得白鸦是孤独的,孤独得可怕。在白鸦身边的人源源不断的替换着,几个能相处的久一点的都是跟它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人们(包括乌鸦们)总是能被白鸦吸引,可往往都在知晓它令人作呕的真面目后离去。这是应该的,这是白鸦自己造的孽,它当然有理由去承担。

  白鸦天天在我窗口那棵树上站立着,有人呼唤他也绝不回头。如此骄傲,又是贬义的骄傲。

  我讨厌白鸦,因为它明明是白色的,我所看到的却是一种让人绝望,充满未知的颜色。我第一次联想到肮脏的黑,一瞬间又颇有歉意,我那些黑色的朋友们反而干净得透彻,我便不太愿意去想了。我惊异我居然能产生对颜色的想象。或许我是对它这种心灵可恶的人却有洁白的毛色而感到不满和嫉妒。

  我突然想起鹦鹉,要是鹦鹉回来能把这种自大的鸟给狠狠批评一顿就好了。

  好巧不巧,鸦群与鹦鹉有些往来,棋盘摆好,黑白格上,一个瞎子被请来给一场比赛做裁判。上次这样荒唐的事还是我和一只瞎子鹦鹉在下棋。

  我忽然间力不从心了,黑白格在我眼里扭动起来,有点像蛆虫。不知道从何处弥漫出了一阵恶心。

  一局结束,不出所料的是我赢了,我以为它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终于可以被揭穿。它那尤其低人一等的品格充分的体现出来,在那么多乌鸦的围观下,它好像一点也听不见那些议论的话语,换掉了我的一枚棋子,随后大声宣称它赢了,我相信它绝对不会知道它的嗓门有多大。它趾高气昂的飞出我的窗,无论我抗议的有多么大声,他也毫无反应。即使我是色盲,但不至于黑白都难以分清。很快,它赢了这个谣言——或许不算谣言了——以一种火燎秋草的速度传出去。

  叽喳的吵闹声不绝于耳。我以为如此讨厌白鸦的乌鸦们不会无条件迅速相信这些话,但我错了。乌鸦们对白鸦是讨厌,不过也止步于此。它们只是太过无聊来看戏罢了,一场毫无悬念的搏杀并不能给它们带来惊喜。它们潜意识里选择它们认为更加有趣的“正义”,随即百分百相信对这个“正义”的言论。乌合之众喜欢的是反转,是一波三折,是逆袭。是吗?

  乌合之众喧嚣不停。

  我第一次非常烦躁,既不是恐惧,也不是厌恶,是一种打心眼里的愤恨。没关系。我自己告诉自己。清者自清,老话这么说。我想我的胜利是一个事实,没来由的舆论终究会有消亡的那一刻。

  鹦鹉不是这么想的。

  鹦鹉判白鸦是赢得比赛的人。

  而我的朋友C,忘了说了,它是一个哑巴。它没办法为我赢得的比赛作证。

我一直是信奉白纸黑字的,我以为白纸黑字是这个世界上最坚不可摧,不可冒犯的东西。就像棋盘上的黑白格,是绝对的,是赢就是赢、输就是输的。现实告诉我,其实不然,我亲爱的朋友C,它在白纸上所写下的声声控诉,用尽力气的呐喊,都转化为了无声的墨痕。都只转化为了无声的墨痕。乌合之众的吵闹远远超在了一个哑巴的前面。

  无力,虚脱,心累的难以忍受。

  我无心再去下棋。黑白格如今只让我感到不可言喻的恶心,那是只有我一个人能感觉到的。黑白格能让我想到不知羞耻的白鸦,我总算是能稍微理解一点白鸦,它想要的一直是乌鸦们的眼睛,乌鸦们都喜欢闪亮亮的东西,白鸦也不例外。可是这群乌鸦们的眼睛全都蒙上了层灰,白鸦会知道吗?白鸦会知道那是因为它自私自利的行径导致的吗?白鸦当然不知道。它整日整日闭上它的眼睛,高昂起头看着别人,而除了眼睛之外,它唯一能获得大量直接的信息的器官,耳朵,也被它封闭了起来,所以它怎么会知道呢?

  早在它无论别人怎么呼喊它都不予回应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它是个聋子。不是因为任何先天或后天的疾病、意外,只是因为它长久的不使用,不想使用它的耳朵,慢慢的就聋了。

  这不免有些好笑,真的,一个聋子,一个瞎子,一个哑巴和一个色盲,像是演戏一样为一件事情相互纠缠不休。

  我累了,我有点不想再为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坚守而无休止的纠缠下去,我也不知道在坚守些什么,是我作为人的尊严吗?又不太像。我只知道这份坚守算是自讨没趣,想早点摆脱了。

  我庆幸我的平台可以安静个好些日子。

  没过太长的时间,鹦鹉还来找过我,它知道它判错了比赛,它也用它的伶牙俐齿狠狠的咒骂了白鸦。它想跟我道歉——应该是想的吧——但它扭扭捏捏不知如何开口,我又不想为难它,就绕开了话题。它是做了我本想让它做的,奇怪的,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鹦鹉做出一派长者的样子,装模作样的开导我。它像是在说什么大道理一样说了一句话。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黑色和白色的呀。”

  我当然很清楚,但我是一个色盲。我看傻子般看着它故作深沉,它知道它是一个瞎子吗?我无话可说。

  我想我不过就只是一介色盲,而我的朋友好像只有狗了。


评论(0)

张牧笛
评分
88
游走在黑白之间,通过“眼睛看到的”和“事物真实存在的”对比展现,探讨人的内心冲突,以及该如何看待世界,如何看待人的心理和精神的变化。

庞鸿
评分
91
好像是因为无法说出真相而不得不设置的一个哑谜,以鸟为喻,不同角色的形象足够鲜明。作为局外人且无意揣测内里的读者倒也能看得津津有味,或许可以归功于作者克制而不失风趣的文笔。黑与白的切入点,以及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社会学式的考察都是有趣而重要的;与之相较,对事件(即比赛)的叙述略显琐碎而直白,削减了一定吸引力。

顾奕俊
评分
89
一篇充满寓言色彩的参赛文。以耐人寻味的“谜面”设计试图揭示出关乎当下社会一类群体的精神结构的“谜底”。

刘杨
评分
89
这是一篇具有较强思想穿透力的文章,作为初中生,作者有这样的思考很不容易。作品能将故事和思考尽量贴合,但仍未能水乳交融。

何天平
评分
92
比较体现思想性的作品。作为初中生的创作,已经很见水平。

于文
评分
87
有自己的构思和见解,细节描写可以增加一些

朱婧
评分
89
眼瞎的鹦鹉,耳聋的白,色盲如我,哑人我友。寓言总是试图连结人生真意。作者要试图文本内部建立更紧密的逻辑。

张引墨
评分
82
作者描写了一个色盲眼里的世界,以及动物与人下棋的有趣故事,想象力丰富,内心描写细腻。

吟光
评分
89
想象奇妙,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读来开拓了读者的视野。
总分7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