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戏

  “老师来啦！”

  看到数学老师下了楼梯，我赶忙跑回讲台边的座位上。

  数学老师姓吴，身材削瘦，头发花白，戴眼镜。正值初夏，上身着格子短袖，短袖内藏一件白背心，下身穿牛仔长裤，衣着过时但得体。

  老师一进班就问谁通风报的信，同学们一齐指我。老师冷冷看我一眼，没有下文。这让我很不舒服。

  最先指认我的同学，诨号“猴子”。虽然他矮胖，但聪明好动，加之贪吃和无赖的性格，愈发符合猴子的形象。

  我和他关系不错，一起犯事，一起挨批，一起被调到讲台旁边坐。老师也常找我俩谈话，说我们很相像，脑子都不错，就是不肯学。各种角度地劝教我们。每每此时我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显出幡然醒悟的样子，他却依然昂着头。其实我和他还是有区别的，我不敢明面上跟老师对着干，他敢。仗着自己家中的势力，把学校闹翻也不会受到处分一张。

  今天是中考的第二天，上午考数学，老师来作最后的嘱咐。同学们觉得这是最后一课，听不进去，空空地发呆。正讲着课呢，“猴子”把左手搭在后座女同学的桌子上，右手捏着零食往嘴里送，含糊不清地骚扰她。女同学嫌他烦并不理睬。零食吃完了，“猴子”把垃圾丢进桌边挂着的垃圾袋。惊讶地发现满满当当的垃圾袋下躺着只睡熟的蟑螂。心生一计，兀地站起来，径直穿过半个教室，由前排到后排，取了个扫帚。全班同学眼前一亮，期待地盯他看，只有老师没搭理他。取来扫帚，抡圆了把蟑螂往女同学身上扫。我惊奇地捂住了嘴，改换目标，盯着蟑螂看。蟑螂飞了起来，女同学尖叫一声跳了起来，逃开老远。蟑螂被惊醒，慌乱逃窜，由前排到后排，但所有同学都很爱惜自己的鞋底，接近自己时惊叫一声，兴致勃勃地望着它，任由它逃窜。蟑螂已不是蟑螂了。原本死气沉沉的教室现在乱成一锅粥，一时间叫骂声，惊叫声，嬉笑声四起。我本来想趁乱同别人讲话，可想起老师的眼神，收敛了回来。老师铁青着脸，用手捶击铁讲台，手都肿了也没人理他。直到蟑螂逃出门外，同学们才陆续安静。宽敞的教室里只回荡着“猴子”的笑声。他捂着肚子，一会看看老师，一会看看涨红脸的女同学。

  老师没多说话，给了他个眼神并请他站起来。他嫌课无聊，站起来继续骚扰。而且讲得很大声，隔个讲台都能听见。老师知道课是上不下去了，轰“猴子”到外面去。“猴子”先是一愣，再是一脸无辜，睁大眼，张大嘴，两手一摊：“没有啊，我没讲啊。”

  “你以为我听不见啊？到外面去！”

  “我真没讲啊！”“猴子”歪着脑颏，晃着身子，睨视老师。旁人跟着起哄，看好戏一般兴奋地向同桌切切察察。这次我没有动作。

  老师下了讲台，伸手抓他的脖领。“猴子”推开伸来的手，大喊：“你干嘛呀你？！”看戏的听闻，“咦”地惊呼一声，笑得越发灿烂，知道事态更严重，好戏更精彩了。老师气不过，也打不得这肉“猴子”，只能拿铁桌子撒气。扬起脚，“砰”地一声，布鞋随桌上的物品散落在地。吴老师蹦跳地去捡鞋，没鞋那只脚上的白袜渗出点点猩红。看戏的迸发出骇人的笑声，睡觉的、看小说的、走神的被惊动后四处伸长脑袋询问刚才发生的趣事。我曾以此为乐，可今天受老师眼神的影响，竟感觉有些聒噪。像走近了一棵趴满夏蝉的大树，蝉鸣穿过耳膜往心里钻，四面八方噪声把我的心都挤成一个儿了。

  “猴子”见此举愣住了，旋即更放肆地大笑，嘴里念叨着“我走，我走”，拿了一包零食，趄趄趔趔地出了门，知趣地把门带上。老师穿好鞋，脸上变颜变色，一阵青，一阵紫，最后回归惨白。叹了口气，拉了张凳子坐在讲台上，让我们自习。“猴子”在门外还不老实，把嘴塞满了零食，透过窗子向教室里作怪，模仿老师的丑态，慢放的、加速的、定格的、每个角度的，仿了很多遍，最后笑得抽搐倒在走廊里，手里的零食撒了一地。教室里也配合，时而落针可闻地凝神观瞧，时而齿牙春色地哄堂大笑，充满快活的气氛。我茫然地看看他们，再看看老师。老师只低头看书，眼睛可一动没动。

  没多久下课铃响了，老师用沙哑地嗓音宣布下课，自己一瘸一拐走出了教室。班内男生簇拥着“猴子”，我也跟了过去。“猴子”愈发兴奋，站在门旁，等老师走近楼梯口，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喊：“去你妈的小老头！”说完全班男生欢声大笑，只有我没有动作。

  老师顿了一下，一步一阶地上了楼。

  突然觉得我以前蛮混蛋的，我不知道世道为什么变成这样。现在看着老师的背影，有些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