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中
恕芾安 发表于 2020-07-31 13:52:50 阅读次数: 140750什么的梦,醒来以后埋在酒瓶里呻吟,他好像看见当年沙俄战时。大概吧?水组成人体部分百分之七十,闲人废人组成社会百分之七十.不过他们的杯子里总有劣质酒精,无论生死都应该很快乐才对……他是,什么,什么,旧时代的遗民。阿列克谢·柯察金;他,这个姓氏和那个英特纳雄耐尔的战士保尔·柯察金的姓氏是一样的……梦境里什么?狗和人死在一起,炮火和飞奔的流弹,你在干什么?阿列克谢!水和血,炎热使尸体腹部如妊娠的妇人胀起。你在干什么?你身边的战友倒下了!这个好小伙子,刚刚那片大口径子弹的碎屑掀翻了他半边脑袋!飞溅的脑水,尖叫的人跑出去,发了疯似的扔下枪,正好的炮弹炸飞了有血味的土,倒在火里,喊妈妈!妈妈!你低头一看手指断了两根,你以为你还在扣扳机吗?这条战壕是你们一起挖的,他昨天还和你并排躺在一起,唱着《好妈妈你不要骂我》,现在他在你身边倒下。他在火里,一个一米八出头的好小伙被烧成干瘦的一把柴骨,黄色的淋巴液冒出来。有多少人变成了肉糊?你活下来了,只断了两只手指、被削去脚后跟。凭什么?
不,不——不许说——他从喉咙里发出狗一样的呼噜,酒精使他麻痹了,视神经像有一百头大象在跳舞一样疼痛,什么趴在他晶状体上让他看见什么?下午……下午三点四十一分……地板发出臭烘烘的霉湿味。
噢……嗯嗯,他含糊把东西堆到地上去,好,好。嗯。是的。他说着,粘液似的,那手,那腿。变成扭出的怪样子。水,血,屎尿。他咕哝又躺下,右手食指左侧有厚茧,用左手拨弄,白皮黄皮往外剥,浮尸似的浑。翻身后蝶骨枕在木头地板,尿的腥臊味,灰又瘪的墙皮,一只眼睛闭上,窥探楼板缝隙里,往楼下看,郁郁葱葱绿叶。湿润的香烟,劣等货,维多利亚式的阳台。扎在比贫民窟更粗陋肮脏的半角楼里。
他打了个酒嗝,潮湿气钻进鼻孔,两只手扒着边缘,就像猪猡觅食一样伸长脖子,隐隐约约地。他眼睛成了摄像头,楼下有女人。绿叶,绿叶,噢,被遮掩的曼妙胴体。窗帘复古盖着,女性浑圆的臀部,倚在缺角的茶几上。肉色的。肉色。她大腿旁被挤压出红印子,抵在玻璃边,富有肉感的颈部拉出人体最原始又美丽的线条。稍微下垂的乳房,松垮浴袍。叶子把她掩盖。可恶的植物,可恨的绿色。那具泛黄的女人身体应该要被看到才对。就是为了被看到才生长才对!为什么要掩盖起来,令人憎恨的女人!
他眯起眼睛,恍惚的绿,棕榈树,或许,蛇,蛇,蛇的眼睛,苹果,棕榈树,女人,男人。大脑在自己记录这一切,可没有谁让它记住,是它自己想要记的。晃动,人体,晃动,胸部,晃动,皮肉,细白!肉体!美丽的肉体!
美啊,这是美丽,美丽无罪!爱美无罪!
摄像头,摄像头,摄像头。这不怪我,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错。她的面容必然令人憎恶,丑陋,肥唇窄面,奇丑无比;她的身体……身体……她手臂上多余的赘肉。嗯,艳俗的脂粉味,叶子底下的梳妆台,口红胭脂,饱满的胸膛,乳肉、!她应该是个妓女,没错,婊子,只有婊子会在家里涂脂抹粉,妓女不穿衣服赤身裸体……女人,女人,罪恶的源泉……化身……令人作呕的存在……美丽……丑陋……我没有错……
无罪,没错,没错,他说,想,馊了,牛仔裤。皮带。解开。
可是这一半,他停下来。
阿列克谢·柯察金,今年53岁,一个不多不少刚好可以迈入坟墓的年龄,二战的遗民,从苏联出逃的逃兵,不被接纳……这是英雄的姓氏!我没有他的坚强毅力,他总是含糊地想,痛苦地捂着脸,现在又蜷缩起来愧疚地为自己的作为流泪。呃……楼下的不是妓女,不,她是个妓女,但她是个母亲,为了生下孩子而来到这里。临盆时他几乎以为她会痛死过去,但是她坚强地在生活的践踏里支持起来,为了她的孩子,她出卖肉体的钱变成了奶嘴和奶粉,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吗?这里可是美国,这是1978,多么危机的年份啊,经济大萧条。她早上排队只为了给那个叫桑尼的小男孩、她的小宝贝领到一升面粉,噢,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酒和油不可糟蹋。每一个夜里,那个孩子都不会知道他的母亲在做什么,只有九点以后他伴着她的故事入睡,她的工作再次开始。孩子甜蜜地微笑,母亲把两张美钞折叠,收进口袋……这让他想起自己的妈妈。你要听话,要为祖国献出一切。对不起……这我没有办到,我愿意,对不起,可是,我实在不能……53岁,面对楼下赤裸的身体,人类官能为什么要拥有这篡改大脑的能力?阿列克谢,他羞愧地低下头。今早,他每个早上都这样一瘸一拐,贫民窟的小鬼也看不起比他们更第一等的黑户!恶臭种在他身体里,他拖着,买到三分之一的披萨。他的手指在路摊老板不耐烦的注视下在肮脏的牛仔裤里掏了很久,摸出皱巴巴油腻腻的五美元。报纸包着的东西会成为他这几天的吃食,他住的廉价阁楼里还有好几瓶过期酒,用七个硬币换来一箱,换得半个月醉生梦死。
把报纸摊开,背面是火箭升空、奥运开幕和总统大选;正面是强奸、抢劫和经济大萧条。他只看了一眼,把它扔在地上。不一会后身后叮铃铃的清脆车铃绕过他,风也尽数绕过他。报纸上污水和车辙被风嫌弃一角,糊住了总统候选人的脸。
愧疚、痛苦、麻痹;周而复始,像圆环一样变成自暴自弃、堕落、肆无忌惮。他早上在耶稣面前忏悔,晚上就和魔鬼在醉梦里厮打,我不可以这样下去。柯察金,阿列克谢·柯察金想。然后他会喝下最后一口酸涩的啤酒,醉倒于低窄阁楼布满蛛网的角落。他的床上被单套从未换过,棉絮发黑发臭,酸味在四处飘逸,就像这个人生……
现在他仰倒在地上流泪。不可以这样,他又想。满是目糊的眼睛沾掉睫毛,眼球昏黄。他有尘肺、肝炎、每一个早上都会咳得死去活来。逃兵偷渡的晚上他挤在运着除草剂的船甲板下,和老鼠与发霉的奶酪,躲着水手在黑漆漆的木板里呆了一个礼拜,在这加你福利亚洲上岸。他踏上土地就流泪,流个不停,我再也不要忍受黑暗了!阁楼里没有灯也没有窗户,他在这里的每一晚,仍然与黑暗相伴。他躺着,想到楼下那位纯洁的母亲,她心是干干净净的,如同抹大拉的玛利亚;可他却那么在恶意里想着她是犹太的娼妓。总是这样泪流满面为所有事懊悔,他的眼睑薄得像纸一样脆弱。通红的、充满忧伤、悔恨、懊恼、仇恨、希望、堕落、绝望的眼睛,水肿像鱼泡。他最后一次念: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随后,他被困意侵蚀,又在软弱的地板上睡去。
梦里的肠子和火药味还在等他,赐予他一个最熟悉的梦境。
此时是下午三点四十九分。此乃一个可怜醉汉又一次清醒须臾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