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lhyy 发表于 2022-07-31 20:39:16 阅读次数: 33160我曾在闷热的暑日,坐在公园的木质长椅上,背后斜下的光在我面前拉出长长的黑影。手里的冰淇淋快速融化。我盯着影子,移动着冰淇淋,让沥下的奶油给影子画上一个笑脸。热浪驱散了拥挤的人群,那一刻,我与影子在另一个空间,玩着拙稚的游戏。
从疫情开始,我就会时不时有一个人的时间。年初的时候,看见附近的宠物店玻璃窗上贴出“出租宠物”花体大字,我就租了一条小金毛,店主极不情愿地完成一次租期是两个月。的交易。
原来空静的家里多了一道奔跑的身影。之前觉得街边厌恶的犬吠都变成了打破孤寂的定心丸。生活确实是充实了起来——是一种生命内迫的冲动——原来只是发呆和自我否定的时间都被花到了小狗的身上。蓬松的狗毛,明亮的眼神,黏腻却可爱的舔舐,都是心情的转换开关。我似乎一直相信它可以听懂人类的话。有时候,我会把它抱到我面前,和它对视,失神般地和它对话:
“你觉得我孤单吗?”
它只是扑进我的怀里,蹭着我脖颈——通常是在晚餐之后,我的身上残留着肉的味道,它觉得我要给它吃的。或许,在它的世界里,一切灰色都可以用食物来治愈。
每次一到租期,我会再续租两个月。次数多了,老板就问我要不要买下来,我只是婉拒。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给一个炽热又清纯的生命所需要的希冀和欲望,甚至不知道这样做,对我来说,是消翳痛苦还是附和恣肆。无数的两个月的组合,有期又无期的陪伴或许更深入灵魂,更能消解一个人的灰色。
有次出远门刚好碰上两个月到期,我就把它先送回店里。它似乎一直记得这个地方,跑到一群狗狗中,我只是用它对我的离开的不知情来安慰自己。和店主说明情况,刚转身要走,我又掏出手机,在那一群四处窜动的小斑点中,找到我的那只小金毛。只是它移动得太快,手机始终在变换着焦点,我也只好随便拍下它的身影。,模糊出一到宽宽的金色的印迹。
我本不是有意拍下照片,但没想到自己会在离开的每一天都点开那张照片,也没想到,这张照片会成为它在我生活中留下的唯一痕迹。
在回家的出租车上,我收到宠物店的信息说我的那条狗已经被人买走了。
我猜可能店主也在为摆脱了一个奇怪的顾客而暗喜。
回到家,一片蒙着灰尘的静寂扑面迎来,我习惯性地陷在米黄色小沙发里,翻看相册——放大,缩小,即使是失焦、模糊,甚至看不到正脸,也试图在颜色的晃动中找到残余的记忆。我发现照片唯一清晰的是右上角倾洒的光线和左下角地板上它被勾勒出的影子。我一直盯着那团错位的黑色,所有的有关它的事件不断地涌现。
没有人会喜欢有期限的生活,小狗也是一样,可能现在它才是真正摆脱了孤独,至少它现在可以永远吃饱,不再充当帮人稀释孤独的工具。而这对于我又有什么损失呢?只不过是一切回到从前,对孤独之外的好奇也已满足,而向往与渴望也被寄存在照片里,在另一个浮动的生命内核里。
落地窗透过藕粉色的夕阳,缀满每个缺氧的角落,缀着无力的我。我看到我的影子躺在沙发上。那一刻,好像回到那个夏天,我与影子玩着那个游戏。也是从这时起,我突然意识到,即使我的生活是开缝的过期罐头,但影子就像罐头包装上生产日期的标签,永远存在——只要有光,只要我还存在。
就像歌里唱的:“吃一人份的饭,逛一人份的街。”一切都化繁作简,成为我认识世界的催化剂。有段时间,每当我盯着浴缸,落地窗和透明水杯,想到的只有灰色的修饰词时,我都会放下手中的事,去逛一次超市。
可能在那里,我可以被隐藏在涌动的人潮和重复的广播导购声中,不断缩小,缩小到我的肺,胃,心脏都不再存在,我不需要呼吸,不需要消化,甚至不需要生命规律的振动,而我只是尽力留下我荒诞又微醺的想象,让数量庞大的孤独停止扩散,只是沉滞。我摇动着薯片的包装袋,闭上眼睛,想要通过碰撞的声音猜出它的口味——这件事的可笑和别人异样的目光是这个游戏可以永存的条件;我总觉得我的购物都是物超所值——夏天的一只椰子,它的赠品是一阵咸咸的30摄氏度的海风和一张关于夏天的照片;我喜欢拉开可乐罐拉环那一瞬间二氧化碳慢慢逃逸的可爱,甚至是摇晃后挣扎而溢出的泡沫。
我有时候想要延长这种满足的保质期,就会有意识地捕捉超市里每件商品的影子,因为这样我才确定这些都来自一个有光有物的世界,而不是我蓝色的梦境。
书上说,在影子里可以看见自己的梦,所以我总是冲进一个又一个夜晚的街道,试图在月亮裙摆下的影子中摆脱现实中浑浊的自己。站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前,耳机里轻松的鼓点化成眼前银色的曲线。车辆往来车影融在车灯里移动。不断加速,最后看到的影子是一片银金色。所以影子是有颜色的吗?
一个红色的小熊玩偶坐在桥边的栏杆旁,路过的自行车和行人只是踩它的影子。但它头上的棉花已露出,只有影子勾勒着它的轮廓,让它看起来只是在酣眠。我不断地将眼前的画面抽帧,只剩下影子的流动,极端又模糊。但此刻我突然发现,影子用无限的想象占据我孤单发酵的时间,让我做一个不再孤独的梦。
我把影子当作一个美丽又神秘的生命,只要在睡觉时留下一道微弱的光,我的床就一直承载着两个梦的重量。我知道电影院是生产光影的工厂,但我依然难以适应人满为患的影院,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带着和我一样的想法来看电影的——享受不只是一个个跳动的故事,还有对光影的沉溺。但我知道在满座的影厅里,那个影子的世界已经变得喧哗和骚动。窸窸窣窣的人声与爆米花在嘴里的绽裂,还有晃动倚靠的人影都让我看不到除了光柱下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之外别的东西。而我也只能关于我的事,而我也只能对于我的失约,对我的影子说一声抱歉,即使它不会回应,但它依旧值得。
这个夏天的某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手里拿着的冰淇淋逐渐融化,阳光被身后的野樱树筛出,没有留下我的影子。我翻着手中的诗集,轻念着:
好吧,我们不再一起漫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