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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那只蚊子

哈鲁阿奇 发表于 2022-07-29 17:29:49   阅读次数: 124019

黑暗中散落着零星几点,颇有距离感。恍然间,一点牵引另一,无声聚到了一起。明亮充斥脑海,精神便不由感到一阵刺激。

睁眼。

头顶目光凝聚处,圆得完美的灯亮着。晕眩,大脑在呼喊。于是我猛吸进一口气,凭着大脑的欢愉坐了起来,扯开一角窗帘。似乎漏进一撮月光。是否太累了,以至于一时间忘记了关灯就躺下睡觉?不重要。大脑提示我。我两手一挥,刚好拍到灯的开关,躺下,被子蒙脸,“不重要!”,沉闷的声音在被子里回荡。

闭眼。

陌生的光在四处奔逃,焕然一新的黑暗席卷整个躯体,一并而来的是大脑的歌声,莫名的呓语。大脑诉说着一切我无法转述的,它放肆着让我沉眠,用绝妙的幻境让我把自己丢弃。

呼噜呼噜。

嗡嗡嗡……

呼噜呼噜。

我被一巴掌扇醒,紧随着的第二下险被我躲过,但还是实在地敲在身上,好容易回过的神被打飞出去。我确实清醒后,却发现世上只有窗边一抹亮。开灯去,笨蛋。大脑叫得太厉害,头一下疼起来了。我蹭到开关,顺利按下。

蚊子不见了,并非凭空消失在这世上,必定藏在某处阴影中。但似乎收敛了些声息,只是悄然断续发声,听不清楚。听不清楚还不停唠叨正是最讨厌的。大脑控诉。我了然,摸索桌上本子,卷成一卷压在手心。寻找蚊子,实在太艰难。最方便的方法显然是以自身为饵,让蚊子自己过来被解决。但大脑不愿意,它要求我快些直接找到它。蚊子还在嗡嗡叫,于是便循声寻找。

在窗帘下,明暗交接处,蚊子面朝着我。上啊。大脑呐喊。我拿一卷书勇猛地扑了上去。床板吱呀乱叫,被褥窸窣作响。蚊子被赶进帘子,看不见了。就算目光穿不透窗帘,蚊声也取巧从缝隙漏了出来。实在是很烦啊。大脑抱怨。“在理在理。”我附和。

僵持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大脑决意关灯,我按着它说的把灯熄了,本子便夹在腋下,随时可以抽出。

嗡嗡嗡。

并非一定是蚊子出来了,它可能仍然隐藏在帘子后。大脑提醒。“也正是暴露在月光下呗?”我询问。我管不到月亮,不想管月亮,只晓得帘子在包庇蚊子,蚊子是敌人,帘子是帮凶。大脑回复,此后再无言。

嗡嗡嗡。

我觉得我快睡着了。

嗡!嗡!

声音变大了。

嗡嗡嗡嗡……

声音变密集了。

快醒醒,时机已到。大脑叫着。我惊醒,右手双指戳向开关,左臂支撑身体坐起,本子就一下掉在床上。无神双眼扫过整个房间,只是尚未适应光亮,一时间觉得模糊。一个小黑点划了过去,我揉眼凝神,蚊子落点依旧是窗帘底下。你在做什么!大脑怒吼。我正在努力往蚊子那里去啊。虽然很想回一句,但大脑是不容质疑的,于是不说出口,只是抄起本子向旁边挥。蚊子被扇起的风卷到一旁,多嗡了几声,然后把自己塞进帘子里,保持缄默。

真是好可恶的窗帘呢。大脑如此说着,语气中倒好像塞满了戏谑。“是啊是啊。”我赞同。于是扒着床单爬到窗边,扯开叛徒破帘子。嚯嚯,小小蚊子暴露无遗,无处可逃。大脑嘲笑。“没错没错。”我怪笑着说。蚊子似乎也不呆,伴着窗帘运动,还是想把自己藏起来。哈哈哈哈。大脑更高兴了。我不说什么,只是把咧开的嘴缝了起来,扔掉本子,抓紧窗帘。大脑开始叫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了,但不重要,大脑一定是支持我的,这是我们正义的伙伴所做正义的行为。大脑疯癫癫念念叨,把话混成一团浆糊再吐出来。我见大脑不生气,就自顾自高兴使劲。先是猛的撕裂声传来,后又悄然地,一块破布落在床上。蚊子君无所适从地乱跑。

大脑突然无言了。于是我也什么都不做,静静把目光投在蚊子上。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真是密集的声音啊。大脑感叹。“这是凭着什么能不懈叫下去呢?”我问着,但不在意答案。不重要。大脑说。我滚下床去,捡起在地上的书。随即起身靠住墙,希望能从这样快速的飞行中看出什么破绽,然而似乎有些困难。于是只好让手紧随着它,尽量跟上其速度。经过一通挥舞,蚊子也只是被搅乱的风刮得不知所措,并没有去哪个地方停靠的打算。找不到能一击毙命的角度和位置,这样我也感到了棘手。

嗡嗡嗡……

速度是慢下来了,但仍不见要歇。实在不妙。大脑叹气。“不妙不妙。”我这样说。蚊子实在罪大恶极,实在令人头疼。大脑再叹。“实在实在。”我说了句意义不明的话,当然自己是感受不到哪里无意义的。如此这般,只好采取非常之措施,以收拾时局喽。大脑三叹。 “睡觉睡觉。”我表示支持。我砸了书躺倒在床,被子被扯至恰掩住腹部的位置,四肢袒在空气中。并非是像这样聪明的大脑想不到蚊子会来蹭饭,而是天气实在是很热。比起蚊子,大脑找到了更合适的敌人。

嗡嗡嗡。

蚊子适时哼哼几声,不过没了后续。似乎是停在了某处,暂不与大脑和我作对了。大脑只想着杀死这只蚊子,不停说话,简直没完,但不影响我睡眠的欲望。说来还真是奇怪,怎么仅是话多的蚊子比说更多话的大脑还要讨厌呢?

嗡嗡嗡嗡……

蚊子动了起来,但我没心情动弹,更没心情搭理大脑的咆哮。正是如此,像大脑这样的家伙,不应该狠狠被我讨厌吗?你只要杀死那只蚊子。大脑吼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反问。

第一次,对大脑的厌恶。

“不过是大脑一个……”我这样说。

嗡嗡……

还在动,蚊子与大脑真是一般讨厌。我还是躺在床上,不愿意动一下。有什么方法能一下子解决大脑和蚊子吗?我问自己,偏偏思考的主体是大脑,什么事都要过它的手。没有方法。大脑冷笑。

嗡嗡嗡嗡……

蚊子催动了什么的离散,我切实感受到。

“是有方法的。”我回以冷笑,然后起身下床,跑到门外。逃避能解决问题吗?大脑又笑。“逃避能解决问题,但‘我’不逃避,”我说,“‘我’直接解决问题。”我继续走,走到厨房门口,开灯。“话说今晚你让我开了好几次灯来着。”我随口侃侃,不过看样子大脑没空理会我。

进厨房,一眼可见的锅在灶上摆着,旁边的墙上挂着厨具。“让我们看看里面有什么吧,大脑!”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铲、勺、筷……”我开始寻找我想要的,“微波炉、烤箱……”你说这些做什么。大脑终于忍不住了。“看看这个,”我狞笑,“刀,好大一把剁骨刀。”

大脑在尖啸……

我比划了一下,感觉对不准。本想再到镜子前面,但实在厌烦再次开灯,于是干脆地手起刀落,一只耳朵牵连周围的肉漂亮地落在地上。

“我一直都觉得耳朵的弧线是很漂亮的,现在想来,是你这么觉得。”我一脚把耳朵踩烂,软骨的折裂被脚底清晰感知。大红的颜色粘在刀锋,粘稠的液滴滚在脚边。

大脑在尖啸……

另一只耳朵也顺利掉落。我踢开不成形的半只,换了只脚狠狠跺了几下。现在的我大概不算好看,脑袋两侧空荡荡,也没什么遮掩。感受到脸颊有什么东西淌下来,只舔出一股铁味。我把刀丢在地上,两只手轻抚耳朵本该在的地方,压抑想探进洞中的欲望,放下摊开。 “温暖人心的红色在灯光下更显辉煌。”我如此胡说。

嗡……嗡……

蚊子出来看热闹了。即便明显得声音轻了不少,但环绕在周身的从未改变。

大脑在冷笑。

“你只会嘲笑了吗?”我抹开快到嘴边的血,冷笑回去。我会杀死那只蚊子,你会吗?大脑十分平静,看不出刚刚的焦急是伪装还是本意。

嗡……呼……嗡……

我一时间觉得有些晕,喘着粗气,捡起刀关灯走回了房间,地上一条分明的红线也一并被拽着到了房间里。我坐到床上,用脚踹拢门时,看见蚊子哼唧飞了进来。“你要喝的东西,这遍地都是……”我手持刀,盯着蚊子看,“飞进来做什么?又吵吵什么?”蚊子不理不睬与我脚底一滩保持距离,只是不停不歇绕着房间飞。“你觉得我真是没办法吗?”不拿刀的手托着脸上一坨肉,持刀的手用刀背轻拍着大腿,我这样欣赏着蚊子的飞行。

“我也很怕痛的……”我又举刀,双手紧握,刀尖朝前。锋面把灯光弹到窗上,与月亮相映。大脑开始嗡嗡作响,却听不清说些什么。“只是痛的不是我。”两手下压蓄力,暴起上举敲击,迸出沉闷的响声。皮肤已隐约开裂,头骨与金属相撞。我确实感到虎口发麻,但更清楚一切知觉都是虚假的;大脑仍在我体内,但蚊子快把我叫出去了,我将离开大脑了。

嗡嗡……当……嗡……

不断的声响在脑内回荡,我相信大脑该快成烂泥了。“这脑子里面一滩死水,真该给你这样的破烂开垦。”我恶狠狠道,心想着头破血流的凶煞模样和这话还真是搭。皮屑翻飞,组织翩跹,白骨参差,血泪纵横,大抵是这样一番好风景。大脑不知是无言以对,还是我早已与其之间隔了一层厚障壁,始终不发一言。感觉到头骨已不成样子,我放下刀尝试取下来中间一大块,方便拿出大脑来见识一番。不过刚取下中间一部分,旁边哗啦飘下来的齑粉让人不得不揉眼;真是讨厌,到了这时还要被虚假的知觉干扰。

嗡嗡嗡……

蚊子欢呼着为我们送行。

你不敢离开我的。大脑君终于肯发话了,令人欣慰。考虑到今后大概再听不到这讨厌的声音,我还是愿意听它讲两句的。你离了我,就是离了这个世界,离了全部的真实。大脑好像胜券在握,意外得平静。我学着它先前的模样,什么也不回应,只是把手伸向残缺的额头。大脑还是不慌乱,把我惊了一惊。“不过也没什么好下决心的,”我自言自语,“这是本该的,我只享受胜利的一刻。”然后在里面摸索:先感到骨头很硌手,我任由锋利的折骨划破手腕脉络;后发觉里面恶心一团大脑,我发狠一拽,一不小心脱手了。你快感受不到任何东西了。大脑提醒。还真是感谢你在我什么也感受不到时跟我讲话呢,大脑君。我发起最后一个念头,然后捧着大脑,往外拉扯。

蚊声没了,灯光不见了。我高兴极了,因为这意味着胜利向我走来。我仿佛什么也没捧着,但确实紧贴我在现实拥有的一切。然后我倒下,一无所有……

“我不能一无所有!”我倒下时顺势大脑流了回去,一瞬间,我叫出了声,“这是我的胜利,我应当有我的喜悦、我的满足……我不能空着手离开!”

大脑在冷笑:不过是大脑一个。

“我错了,”我伸出两只手跟大脑认错,真不愧是好一个男子汉,“您可怜可怜我,我实在不能这样走。”

杀死那只蚊子。大脑指挥。我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起身。我确实感受到了泪水,混杂铁味中的咸涩使我时刻认知这个现实。

你脱不开我,你所渴望的一切,及你的渴望本身,都是我赐予的,这正是你与我间的牵连,你离不开这个现实。大脑如是说。

嗡嗡嗡……

我感受不到蚊子在愤怒还是在幸灾乐祸,我只感受到心中切实的对蚊子的怒火。

对了,提醒你一点。大脑真是好心。“什么?”我渴求它用我们间的绳结把我从深渊拽起。逃避确实有用。大脑说。我不明白,于是放弃了挣扎。

嗡嗡。

蚊子停下来了。

吱呀——

开门声。

我看见母亲走进来。

啪!

蚊子倒在我旁边。

“儿子,赶紧睡觉,别再吵了!”母亲转过身对我说。

砰!

重重闭门。

这是我最后一眼所见。


但是“我”的生命并未结束,因为次日,我清晰感受到我的生命以另一种形式重启,但生命与生命之间的本质是一样的。

想看看自己吗?腹神经索问。我不认识这具体是谁,但我晓得它的至高。“嗡嗡。”我说的是“想”。我其实已经意识到我是什么了,但还是去镜子前看了一眼。——我对感知世界的渴求。

好一只英俊的蚊子!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而被震撼,而是蚊子的身份似乎有些奇特。这与你为人时没有分别。腹神经索说。“嗡嗡。”我回答“明白”。

我飞回了屋中,里面已经没有我的尸体。但血印、书、刀、窗帘,无不说明昨晚的现实,即现在的真实。这个世界保留下了一切的痕迹,但不会有谁替我伸冤,哪怕是蚊子。我飞到床上,一直停到了夜晚。

 “嗡嗡!”我是在感叹星星的绮丽。腹神经索对星星不感兴趣,但还是说:你比星星强上不少。我问原因。你在思考,它不在。腹神经索这样说。我又感叹月亮的皎洁,腹神经索又夸赞我在生活。我相当清楚,天上的星星月亮对我来讲是虚幻的;相对的,我也在虚幻的现实中生活。我现在所能做的,是听从腹神经索的指挥;我将来所能做的,是坦荡荡迎接死亡。


评论(0)

张牧笛
评分
87
想象奇特大胆,描述有声有色,一次寻常的灭蚊被作者写得惊心动魄,诡异莫测。

顾奕俊
评分
86
文章有趣味感,也有一定的思想性。

刘杨
评分
88
作为初中生,作者的想象力和语言表达的创造力不俗,灵动的飞扬后如果能在主题上落地坚实些就更好了。

庞鸿
评分
94
前有《春琴抄》自毁双目,今有“杀蚊异想”自割双耳、自捣脑花。虽然不想在此鼓励和提倡更多与作者同龄的写作者对暴力性的血腥描写趋之若鹜(顺便一提,暗黑的描写令人想到乙一,不知作者是否受其影响),但抛开这一点,作者将自我与大脑割裂的这一实验性的脑洞令人欣喜。前半部分有关“灭蚊行动”的描述略显沉闷而絮烦,但后半部分炫丽的思辨为其赋予了合理性。

何天平
评分
92
很有趣也很别致的一篇作品呀!我觉得这就是初中生才能写出来的好作品,不做作、不刻意,有观察也有思考。

于文
评分
89
构思巧妙,思维发散有层次,主题内涵可以提升

朱婧
评分
89
视角奇特,尚能建立逻辑,自圆其说。中段一些令人震骇的描写,全篇可见作者的趣味的驳杂和文学上野心。是有潜能的写作者。

张引墨
评分
89
作者把一次灭蚊行动,描述的如此精彩,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一位初中生的笔下。期待作者更多的练笔和阅读,将来会写出更优秀的文学作品。

吟光
评分
88
将晚间拍死一只蚊子这件日常小事写得生动有趣、波荡起伏。结尾加入了一些思考,升华主题。
总分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