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将成为你

鱼鱼粥 发表于 2022-07-30 20:51:54   阅读次数： 37117

一

夜色降临，深蓝的夜幕被高楼;大厦的绚丽的灯光点缀如白天，彻夜恍如明灭的新星。我拐进一条街巷里，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嘈杂还在背后喧闹，与我无关，仿佛多年前的一次偶然瞬息。在这里，世界的真实面目才猖狂地展现出来，身旁的建筑物已被前几天邻国伊利莎的子弹炸成了废墟，而身后那头的世界却毫不在意，仿佛死几个穷人根本不是什么大事。

我熟练地拐了几个弯，走进最深处的黑暗中，浓厚的夜色将我包围，与繁华相比，似冬天温暖的毛毯。我摸摸裤兜，拿出一个手电筒。这已经是30年前的东西了，没想到现在还能用。在如今这样高速发展的社会中，东西一代换一代，如浪潮来的猛烈，而我或许已与时代脱节了。

我低下头，将杂念从脑中抛去，手电筒的光挣扎地闪了闪，微弱的灯光刚好够照亮前方：一堆破烂的废品，都是时代遗留下来的产物。Z3型号的飞天车、4D全息眼镜、各种用途的机器人……大街上已经鲜少看见。空气中没有什么味道，没有风，有些闷。

我正挑拣着没有那么破旧的垃圾，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主人您好，我是S11型号陪伴型功能机器人，专用于陪伴小孩和老人，请您为我取一个名字。”我下意识摆出拳击预备的姿势，在发现对方并非来者不善时又有些尴尬地收了回去。挺直了身，抬眼看向它。是一个破旧的机器人，从磨损的外表上依稀能看出原本的外表应该是泛着金属光泽的浅蓝色，这款机器人应该是七八年前的型号了，看这样子，它明显是把我认成了他的新主人。陪伴型机器人都有个特点，会在出厂开机时把自己第一个看到的人当作主人。不知为何，这机器人居然还有电。

我转过身去，没再理他，何必再为自己找一个负担。身后的机器人见我不理它，也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凑上来：“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主人？”我有些不耐烦：“把你卖了给我点钱就行了。”机器人似乎没听懂我在说什么，他偏了偏头：“我经过分析，发现主人心情不好。别担心，我会永远爱您，陪伴您，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有些好笑，径直走了，今晚没什么收获。身后的机器人还跟着我，滑动轮不断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在安静的夜幕中格外刺耳。我前面也注意到它的滑动轮已经磨损很严重了，应该是长期不上油的缘故。回想起它刚才的话，我冷笑了一声，已经很久没有人和我说过这句话了。我从来不相信永远这个词，只觉得它虚无又夸大其词。永远的期限不过是是从说出口到反悔，又有谁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不到临死前一秒，谁又有资格说永远。

我穿过身边一个个建筑尸体，走进损失还不严重的老旧居民楼里的一扇门，脱鞋进了屋子。门“吱呀”一声，抗诉对我的不满。房间里的老人见我回来了，喜笑颜开：“小起回来了，今天上学过的好不好呀？”

“挺好的。”我走到她身边，收敛起自己的情绪。

“不愧是我的乖儿子。”老人嘿嘿笑着，干瘪的脸上皱纹挤作一团，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却升起一股无名怒火：他口中的乖儿子长大之后抛弃了自己没妈的儿子，在外面逍遥自在，而他的儿子，却只能靠拾垃圾为生，养料自己和患痴呆的奶奶。

我叹了口气，如果世上真能有公正的法律就好了。以前在学校学历史时，老师讲到40年前的我国，欣欣向荣，虽没有现在高端的科技，但环境和平、治安公正。我正想象着，突然，一颗炸弹从天而降，砸破了满屋的宁静。伊利莎国又一次进攻了。我幸免于难，却连学校也没得上了。凡事都没有永远。

“小起，门外的是谁呀？你快去看看。”奶奶拍了拍我的肩膀！“别干发呆了。”

我向门外望去，居然又是前面那个机器人，它跟着我回家了。

我走出房间，机器人盯着我，发出声音：“主人，你还没有给我起名字。”

看着他机械制成的冷漠眼神，永远不含一丝情感和个人思考。我愣住了，随即开口：“叫你江听吧。”

“好的，请问主人的名字是什么呢？”

“江听。”

我希望成为你,没有任何负担和情绪地生活在如今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上。

 

二

  又过了几天，我仍然和往常一样，上午晃荡晃荡，下午和晚上捡垃圾卖钱——我还太小，无法打工挣钱。机器人一直跟在我身后，移动带嘎吱作响，我却出奇的没有开口赶他走。我对自己强调，只是因为有个生物聊天不会那么孤单而已，可心里却滋生出一种被埋在心里很久的情感，很奇怪，有点痒痒的，在心里肆意生长着。

机器人告诉了我很多事情：现在的战争情况，明天的天气等等。它还在运作，每天都会接收新消息。听着机械声音里吐出似天文数字的死亡人数，我却从来没有震惊，或许在这世界上，早些死才是一种解脱吧。慢慢地，我也开始和它聊些与我自己有关的话题，它是我唯一能够倾诉的对象。

“机器人。”我停下脚步，“现在还有学校开设吗？”

它静了几秒，随即开口：“主人,查询结果显示最近没有受战争骚扰的学校在3公里内，学费每学期8000元。”

“好的。”我低下头,3公里倒没什么，大不了早点起来,但8000元我该如何拿出手。捡垃圾的生活只能勉强维持我和奶奶的吃穿，有时甚至在外面跑了一天都毫无收获。我还是不要有这种奢望了。

“主人,我这里有小学到高中的全部教材和练习,我可以帮助你学习。”机器人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心思。

对啊，它是陪伴型机器人,学习功能必不可缺。我不禁扬起嘴角,又咳嗽了一声试图掩盖:”那你...能帮助我学习么。”

此后的日子里，我把白天的空余时间全拿来与机器人学习。照理来说，我已经高一了，但因为两年的缺课与逃亡，初中的知识都差不多忘干净了。机器人似是没有情感，却又很耐心地一遍一遍教导我各种知识。看着模糊的显示屏上熟悉而又陌生的数学公式与文字，我有种压不下去的笑意。机器人的关系和我一天天亲近起来，甚至在捡垃圾时，它还会帮我识别哪个更值钱。

 

转眼到了12月份，一年快过完了，我的生日也快到了。依稀记得以前妈妈总是和我说，我诞生在一个极寒的冬天，在那个年份，这样的温度百年难遇。想来上学时，同学老觉得我很冷漠，在背后悄悄说我坏话，或许这也有关系吧，这好似是给我带来灾难的一天。我叹了口气，已经快忘了我的生日在哪号了，以往都草草了事甚至不过，但今年却有些不一样，我看着眼前破旧的机器人，弯了弯嘴角。

机器人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好奇地看着我：“主人，分析发现您现在很高兴。”

“也许吧。”我转过头去，没由来地不想让它看见我上扬的嘴角。我们走在河边的两岸，周围几乎没人。听机器说，昨天附近投下一枚炮弹，周边的人都不敢出门。

远处似乎有鸟叫，我有些惊讶，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鸟叫了，战争打起，人们都不敢大肆活动，鸟倒是活跃了起来。我走在前面，哼着小曲，想到机器人报道今天死亡了6万人，有些格外在意。背后吱嘎吱嘎的声音戛然而止。我转过身去，机器人已经停了下来：“主人，请您稍微等一下。”

“怎么了吗？”

他静了会儿：“主人，分析发现我的活动带受损，已丧失走路能力。”

我愣住了，一句话不说，看着他。很久没有细细观察过他了，这几个月来，他与最初见面时差别很大，到处都有磨损，脑袋上被磕破掉了一块皮，里面银色的内芯在阳光下闪着光。露出来而活动的关节也有些不灵活了，总是响起刺耳的响声。

我没说话，抱起他往前走，机器人很沉，我有些吃力。他连忙制止我：“主人，请您不要这么做，我过了使用期限，请您换一台新的机器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依旧沉默，抬头看天，掩饰我快要掉下来的眼泪。用人类的说法，我知道他快要死了。他任然不停地劝阻，却没有一个语气词，说话都是冷冰冰的。

天色很暗，晚霞却异常灿烂，似被火烧般跳跃在天空中。我低下头凝视着他，他有着漂亮的泛着金属光泽的蓝色外表，虽已几乎不能看出来，在夕阳照射下却格外显眼，似被晚霞照射仿佛冰原里天际线处与晚霞交融的雪，一如他冰冷的，没有思想的自我。

他还在念经，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只是突然发现，我是不想他离开的。我的大脑突然死机了一般，话却已经吼出去了：“你能不能不要再讲了！你只是你自己，你没有保质期！”他不说话，像是被吓到了。我又反应过来，他怎么可能被吓到呢。他是没有情感的，他存在的使命就是为了陪伴我，给予我一份属于机器人的，没有感情的爱。

之后的事情我记不清了，我没有再说一句话，他也闭上了嘴，默默行走在河边，没有一个人。一阵风吹来，太冷了。我抬头看天，晚霞已没有燃烧的热情，只剩下最后一点殆尽的火苗，死命地挂在天空里不肯走。

我想放空我的大脑，可又发现我的脑子里塞满了事情，它们都挤攘着，扒着我的心门也不肯出去。我看向机器人，他灰暗的显示屏上写着几个字：12月13日  晴。我才想起来，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那个带给我灾难的12月14号。我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对机器人说出这种话，它陪伴我只是它的使命罢了，我又为何那么矫情，把这份感情当真，心里却又期待着和机器人的生日。

三

早上醒来，是个阴天。奶奶难得的还在睡觉，我走下床，想和机器人说话，可却不对劲。他没有没有第一时间迎接我，也没有和我说早安，只是呆呆地，依旧站在那里。胸膛上的显示屏却已不再亮了，似心脏不再跳动。我走过去，碰了碰他的手，已经没有温度了。我慢半拍反应过来，他怎么可能有温度啊，他只是一个机器人，他的寿命已经完了，他的任务到头了，他不用再陪着我了。两滴泪滚下来，跌落到地板上。为什么，你不是要陪着我吗，你不是说你永远会陪伴我，爱着我吗。可你一声不吭就走了，在我这个灾难的 12月14日。窗帘没有拉开，铺天盖地的黑暗向我袭来，把我拖进一个牢笼里，青面獠牙的守卫恶狠狠地警告我，你本来就不该逃出来，现在总算把你抓到了。我喘不过气来，坐在地板上，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已经忘了怎么换气嗓子因干涩充满了血腥味。身边的人却依然没有反应，没有情绪地站在那里。

四

    孙院长打开门,孩子们一窝蜂地从房间里蹿出来。我默默走在最后，踩着地板上的石块数数。身边人三两结群地嬉笑打闹，唯独我一言不发,天边云霞似火,一簇拥着一簇,照亮了远处大门的铁柱子,我愣了愣,转头望去。这时，眼前被一道黑影挡住。孙阿姨笑眯眯地地看着我：“江听，你来孤儿院这么久了，怎么都不和小伙伴一起玩呢？”我淡淡抬眼,又低下头，没说话。孙阿姨见状，似是想起了什么：“我们去清理你奶奶遗体时，在客厅柜子里发现了一个东西，应该是你的。”

我心似被狠狠揪了下,猛然抬头。孙阿姨又笑了：“我就知道这是对你很珍贵的东西，才强烈要求他们把这个留下来。”说着，她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个东西：“你看这个机器人，我们把它修好啦。”我有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个破烂不堪的机器人，蓝色的外表已经被磨的所剩无几，却那么熟悉。孙阿姨没有再打扰我：“我去给大家打饭了,别忘了过来哦。”我没有回答，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公用寝室里，大家都去吃饭了，房间里没有人。我小心翼翼地按住了那个熟悉无比的位置，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跳的急速，就连无数次深呼吸也无法平静。

滴答一声，开机画面应时亮起。

“主人您好，我是S11型号陪伴型功能机器人，专用于陪伴小孩和老人，请您为我取一个名字。”

 

五

我以前不相信什么永远，但后来觉得，永远大概是个程度副词，代表着那一刻的永远。那一刻，我永远陪着你，我永远爱你。说的是一种情感深度而非长度。

所以后来不排斥永远了，一秒即永恒，还有什么比这更浪漫更值得我怀念。正如初见那次从毫无情感的嘴里，吐出滚烫的句子，我的使命是：永远陪着你，永远爱你。

但你不仅教会了我程度上的永远，更在多年之后，也教会了我时间的永远。你教会了我一切的一切。我的江听，我的机器人，我的另一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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