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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的臆想

花袭明 发表于 2024-05-12 20:11:21   阅读次数: 21

病的臆想   

 By花袭明

月光太冷了,给病房的窗台上冻了白花花一层霜。穿着病服的少女光脚站在硬瓷地板上,歪头抚弄窗边的那盆月亮花。一小时前,它还含苞待放,现在花瓣已慵懒地舒展开来了。指尖顺着花蕊,划开月的流华,凉凉的。

她轻轻叹着气,低低的哼一支歌,音符牵动黑暗中的影子,在风里过分单薄地摇摇晃晃,不小心打破了盛满银色的玻璃杯。她深深吸了口气,任由脚趾打了个转,后背贴上黏糊糊沾了月光的墙,慢慢的慢慢的滑落在地上。

“如果月光儿会说话,它会选择洒在谁的床头吗?”

少女苍白的嘴唇喃喃着,她阖上眼,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脊骨时不时撞击到墙壁,身体在没有规律的颤动。“月光是梦的制造者,失去了梦,失去了希望……”她用指腹蘸了一撮月光,在地上画了一个圈,把自己关在里面,脚趾试探地伸出圈外,马上被灼烧到缩回“孤独与人相伴,没有哪颗心一直是满的,为有梦能一直抗衡,将他喂饱。”

孤独会把少女做成标本,泡在填满月光的防腐剂中。

她满意了,泪水从眼眶涌出,坠在圈上被滋滋的蒸发。头顶的月亮花,已经开很久了,花瓣有些颓了,月华融化成水,淅淅沥沥地顺着叶片滴落,落入霜的缝隙。

门开了,一个矮小枯黄的女人推着一件发霉变形的衬衫,将满眼怒火撞在少女羸弱的肩头。

“闹够了没有!你没有生病,你只是做太多梦了!”

少女低着头,发丝垂在圈上,被烧的焦黄,余光呆呆的睨着女人。

“药!药!药!你以为吃药就能好吗?”

“你知道你做个梦要花多少钱吗?书读不下去,就出去工作,为父母想想,梦没那么重要!”

女人神经质地晃着头,抄起扫帚,连着将碎玻璃连带着银色的液体一起扫了出去。她扫得格外用力,扫帚上溅起的水,洒在了少女脸上,也洒在了月亮花盆里。

盆里的花到时候了,枯萎腐烂,缩成一团焦黑,神奇的化作银色粉末,逝去了。月光如水,从花盆里涌了出来,漫过窗台,化了冰,顺着墙壁流淌在地上,像一股溪流洗去了少女画的圈,打湿了她的脚趾和发尾。月光越来越浓烈,水源源不断灌了进来,在少女惊愕的眼中漫过了她的胸膛,将银白爬上她的鬓角,拉皱她的皮肤,黑斑和皮藓布满全身,肌肉萎缩在一起,背隆成一个老人。

老人畏畏缩缩地从水中站起,病服湿漉漉地贴在干柴似的骨架上,像一只老猫艰难地爬上床。她撑开眼皮看着窗台上的月亮花开水发芽,裹上银光。

女人静静的看着床上的老人,左手脱掉鞋子,倒出里面的水。

老人翻身在床头找出一个破麻布包,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张一张压实在一起的纸币,胸口粗粗地喘着,一张一张被手心的汗和呼出的热气弄得潮湿。她死死地抓住这些钱,盯着这些钱,即使病房中出现一台机器,机器连入的身体,开始嗡嗡作响,血液出来又进去,疼痛一阵又一阵,直到一切结束,她仍死守着这些钱,像劳累过度的前半辈子一样。

“妈,睡会吧,其它事不用你操心了……”女人走近床边,想要将钱从老人手中取出,“我帮你存着吧”

“啪”,女人手红了一片,她难以置信地吼叫“妈!医生说叫你好好休息,你现在攥着这些钱有什么用?还不是在医院,累病了就不花钱了?”

老人舔着开裂的嘴唇,把她推得一个趔趄,“咛作兴嘢——”

女人呆呆的看着她,“妈,听话,好好睡觉,做个梦吧”

窗台上的月亮花,盛开得更加耀眼,与晨星那么相似,在月光中肆意开尽。突然,晨星坠落,一束光飞在病房外,吸引了老人的目光,牵动她的双腿,穿过身前的女人,她推开房门,迈出脚。烧焦的气味升起,老人后知后觉诧异地缩回已被烧黑的腿,竟没有痛觉。病房门口是一条线,蘸这月光画出来的,把整个病房圈在里面。

她哎哎地踱回床边,刚要坐下,从腿上烧黑的地方开始,周身皮肤都在发痒,老人用手四处抓挠,指甲划出血痕,皮藓一块块脱落。月亮花开得宛如一位少女,在青春中哀伤,流泪,泪水折射月光照在老人身上。光亮包裹了她,还未干的地板上的水又躁动起来,抚摸过她的眼睛,梦还给了她岁月,她长成一位少女。

少女的眼睛很美,像被星星用利器磨过的明镜,但细细看她眼中,那是老人特有的沧桑。很遗憾,不像电影里的那样,人间的苍老是解不开的诅咒,盛开于枯萎,即使轮回,老去的心也再没有年轻的可能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女人歇斯底里“你在做什么梦?”

回答她的再也不是低头,而是摔碎在地上的月亮花,在触碰到地板的那一刻,它就化成了灰,灰吹进少女眼中,她的个子越来越矮,胸脯仿佛缩水的变得越来越小,四肢也在缩短。时间的钟或是月光让她长成婴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小嘴撮着寻找母亲的乳头。她一步步爬向女人,稚嫩的小手拉住妈妈的衣角。一个笑容在女人脸上开放,她仿佛寻回曾经的温柔,轻轻抱起婴儿,低低的歌。“睡吧,做个梦吧”

孩子在母亲怀里做着美梦,在梦中仿佛飞起来了,变轻了。手臂,手指,脚掌,脚趾,温暖的蜷缩在一起,向心脏处靠进,在母亲手掌中,长成一粒月牙状的种子。

母亲捧着种子来到窗前,隆着月华的霜雪,将种子种在里面,不久之后,会有一朵月亮花沐浴月光开放。

母亲慢慢来到床边,脱掉发霉变形的衬衫,裸露的肌肤介于少女和老人之间,她穿上了病房上的病服,侧身躺在床上。

如果月光儿会说话,我们这次不谈死亡,只谈生命,只谈青春,只谈孩子,甚至只谈轮回,谈着谈着,孤独便缠上了时间,月亮花为其报时,老人孩子,孤独永恒。

月光儿会不会太冷,冻醒了病中孩子的梦……

范德清
张利利
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