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者

老人若有所思地倚着密密匝匝的稻旁，一阵蛙鸣惊动一汪圆月在水渠中荡漾开去，留下一个佝偻的背影。每当这时，坐在青石板上的“星孩儿”青禾奶奶就不由地想起那些如烟的往事。

海南，是“星孩儿”一生的归宿，也是童年梦开始的地方。一个寂静的星夜，几个灯光不规律地上下左右闪烁着，亮光近了，走近的，是一群身穿蓝色海魂衫的青年，一手打三节大手电，一手持着一根粗树枝。在手电隐隐的亮光下，水田里的秧苗正半遮半掩地吐露出稚嫩的黄绿，这就是青年人守护的宝贝。 “咕嘟”，泥水里猛地一声响，“在那，快赶！”同伴寻声在上空不停地挥动着树枝，呼呼作响。“嗖，咕嘟”，一只青灰色的大田鼠夹着尾巴快速地溜走了，只留一串尖尖的脚印。“嗖”，又是一只肥硕的田鼠窜了出来，“哎，老鼠太多了，这边赶走，跑那边。”不远处又是一阵响动。那些被赶得紧的似乎也累了，不知藏哪里不吱声，它们似乎已摸清规律，留得“青山在”，等没动静了再出来。

“回去吧，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一批要育种。”

“我们3年才选育出来的最宝贵的谷子，前几批不是被水冲走了，就是被老鼠吃了个精光，就剩这点，可不能再被这些可恶的老鼠给霍霍了。咱们还是多守一会儿吧，多一粒就多一个希望。”

“就算你们年轻，也不能天天这样熬着，快回去先休息吧，我留下。”一位较年长的说道。

一群人三三两两地走了，那位较年长的青年久违地抬头仰望着星空，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星空？十三年，已经整整十三年了。记得最后一次，是在中学的时候，恰同学少年，一腔热血，独自面对浩瀚的宇宙时直击心灵的感受记忆犹新。自小立志学农，考取了农学院，自己便与土地打上了交道，对地里的一切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再看，那满天的星星，这一季的“收成”真不知道会怎么样，怎么才能让地里的水稻结出更多谷子呢？“民为国基，谷为民命”，这是他们中学老师告诉他的话，也是这句话激励着他，要牢牢地把中国人的命脉掌握在中国人手里。

想着想着，他不由地闭上眼睛，真切地希望：要让每亩地都高产，老百姓人人手里都有粮，过上好日子！这时，一片寂静的夜空划过千万颗流星，璀璨夺目，真叫人震撼。但他不知道的是，那一刻天如一池秋水被轻轻拔动了，两个“星孩儿”随流星雨划落下来，正好跌在湿软的秧田上，吓跑了正在偷吃的田鼠。“你听见了吗，那青年的梦想，多么伟大的梦想。”青禾悄悄地问春生。

据说每个“星孩儿”都是为帮助梦想者达成心愿而生的，青禾和春生也不例外。日间，他们在泥地里嬉戏，有时湿泥中拱出一只跟他俩大腿一般粗的滑溜溜的活物，听人们说它们叫泥湫，总是把青禾吓一大跳。但大多数时间，他们躲在叶片后，静静地看着人们头戴大斗笠，弯下腰，用手抚着稻穗，一株一株做着标记。每到夏天，也是他们的工作最繁忙的时候，“不热不长、不热不大”，稻子在酷热的阳光下茁壮生长。风吹日晒中，一个个黄皮肤变成了带着油光发亮的黝黑，但他们不在意，反以黑为豪，觉得黑皮肤才是一个农业工作者应有的样子。

要不是春生提醒，每次看到大颗大颗圆圆的汗珠从他们身上滚落时，青禾总是心疼地想上前帮忙。“嗨，别忘了，我们是‘星孩儿’，不可以让他们看见我们的，一旦暴露，我们就得离开这里了！”

“可是，他们太辛苦了，我们应该帮帮他们。”

“嗯，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了……”

“好！就这么定！”

那天傍晚，两个小机灵便开始了行动。青禾和春生绕着田埂边走边寻找隐蔽的洞，话说狡兔三窟，这田鼠也狡猾狡猾的，从西头儿进，从东边儿出，有不少洞穴还是相通的，光一条田埂就用青泥足足封了28个洞穴。青禾和春生越干越来劲，能帮助到他们，他俩的心像灌了蜜一样甜。

暮色西沉，一只只田鼠纷纷爬上田埂高处，大喊：“兄弟们，跳下去，吃香香嫩嫩的谷子啰！”此刻，青禾和春生不慌也不忙，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等待着看好戏。田鼠们如雨点般落下，却听见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有的撞坏了腰，有的扭到了脚，有的直接晕了过去，情况较好的则寥寥无几，零星几只急忙向洞穴逃去，不料洞口早已被堵得死死的，无可躲藏，只好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三四只逃窜到田间，给潜在水里的水蛇缠住成了美餐，剩下两只平日里机灵的，躲猫猫似的藏在青禾和春生身后。就在青禾他们以为大功告成，准备离开时，突然其中的一只田鼠窜了出来，截住了去路。如此冷不丁地近距离面对，与自己差不多大小的猖狂的田鼠，着实吓了他俩一哆嗦。

“小人儿，是不是你俩干的好事！”边说边抬起前爪准备抓。春生一把推开青禾，让她快跑，自己退到了一株水稻下。

“嘿嘿，跑不掉了吧！”田鼠得意地坏笑。看来狭路相逢，勇者胜，春生急中生智，出奇不意抓住了田鼠因为得意、高高翘起的尾巴，一把将其倒提起来。说时迟那时快，青禾居然忘记了害怕，把另一只提拎在半空。刚刚还神气活现的田鼠，瞬间泄了气，“吱吱吱”地求饶：“好心的可爱的小人儿，我们无冤无仇，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我们家里还有一窝嗷嗷待哺的小崽子，不然也不至于出来偷食了不是……”

春生和青禾竟然动了一丝丝恻隐之心，轻声耳语后，一脸严肃地说：“放了你们也可以，但是你们回去以后，告诉你们的鼠友们，不要再来偷吃谷种。否则，下次再被我们发现，绝不再饶恕。”两只田鼠一个劲地连连点头保证。为了防止田鼠说话不算数，春生分别给它们吃了一颗药丸，便放走了它们。话说，只要吃过药丸的都将誓死履行自己的承诺，并且也不允许其他同类违反此承诺。

……

“瞿，瞿瞿”那个青年踏着促织爽朗的短吟来回踱步，终于，他倚在1708实验田的标识牌上。“他有心事，春生”，青禾唤着春生，“那么迷茫与无措，星神说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为他指点迷津！”青禾愈说愈是激动，其实春生比青禾还更加意切，但他知道万事不可强求，要顺应自然，因此很快冷静下来:“有志者事竟成，接下来要看他能否找到动力了。”他们俩只是静的听着，那是兴奋、无奈，五味在青年的心底沉淀，他闭上眼睛，依旧沉默不语，一种新情感升起，那是美妙、令人沉伦的，是斗志昂扬，叫人为之一振的。他猛地站起，眼前是一派朦胧不一样的色彩。他们俩目视着青年向茅屋跑去，月光模糊了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茅屋前。他俩几乎同时为他松了一口气，平添一分喜悦，这是一个农业科学家的诞生。

再见到那个青年时，已是数日后的事了。只见他一手拿着单子，一手扶着秧苗，一点儿一点儿地反复核对，“没错，这株对应第一个编号，需要再观察观察……”又听他嘀咕起来了。“这小伙子，满腔热血啊！”一个挂着白汗巾的农民说道。“嗨，没准是心血来潮，坚持不了多久的。”另一个接茬。只有春生和青禾打心里知道，他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一次坚持不懈的勇敢尝试。他常常闷在稻田里，尤其是秋季，简直是在抢时间，一株一株地仔细观察着稻穗，仿佛全世界只有他和稻田。他秉持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度过来一个又一个春秋，始终未曾改变。就这样一直坚持着，直到他的水稻实验成功，而他也已慢慢老去。

那个身影缓缓起身，像年轻的时候一样，抬头望着星夜，是那么熟悉，就是曾经的那片，他的一生都献给了稻田，希望能为人类做出贡献，事实上他确实做到了。他这时才倍感时间的匆匆。

“孙女”，端坐在青石板上的青禾呼唤着。

“奶奶，什么事？”圆圆听出了奶奶的急切，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我想，我和春生该回去了。”青禾看出了圆圆的不舍，“这些农业科学家前仆后继，长江后浪推前浪，这片稻田一定会再来一批又一批新研究者，我希望你能替我们好好地守护他们。”

青禾奶奶同春生爷爷一起，一步一步蹒跚着来到曾经划落的地方，最后依恋地回望一眼那片稻田，相视一笑，慢慢地飘向夜空。流星划过天际，绚丽多彩，那老人也正凝望着，那场景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