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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看海吧

滁之君 发表于 2024-05-01 21:39:16   阅读次数: 137

                                            我们去看海吧

    “总有人眷恋过往,总有人四海闯荡,如果可以,我们去看海吧!”

——题记

      悠扬的鱼鸣声扑面而来,远方的山脉明灭可见,海浪席卷向前。晨光微熹,我看见船队扬起白帆,如群鱼一般吻水而去。静立在海滩上,海浪推涌 这船队向前,驶向海的那边。

 

   “我们去看海吧!”

     

     七八年前,我随母亲来到渔村拜访旧友。那年夏天,我暂住一个渔家小屋,听闻邻家有位阿姐,自小便随渔民出海,见多识广,是渔家顶有本领的女儿。

 

       邻家阿姐有着微微上挑的眉毛,棕黑色的瞳孔嵌入眼眶,鼻子挺翘,嘴唇因常年在海边爆晒而起皮。初见她那天她刚要出海,肩上扛着坚重的渔具,匆匆上船之际与初来乍到的我擦肩而过。我好奇地回头看,流转之间,目光交汇。那是我第一次望向她的眼睛。幽深的眸子好像古潭,似有暗流于平静下涌动。我有些怕,很快别过头去,被人群挤着向前,与母亲一同走向渔村。身后很快传来船工抬板的号子声。船队启航了。

 

       我们被安置在靠着海的一间小屋。母亲忙着大人的事,无暇顾及我,我趴在渔家的石窗前,提溜着眼,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村子:大大小小瓦房三十余间,单层青瓦顶,双层红瓦顶,不时有几只花狗出没,在少人的院落间串访,偶尔吠两声,看不见被惊起地鸟雀。引绳牵着几条小船溜着海岸长,水边上是一大片滩涂,坑坑洼洼,积着些泥水。对着这样简单的村落,我又想起了那双眼睛,它深得和这儿格格不入。海风卷着鱼腥味过来,我经不多时便关上了窗户,躺在渔家高脚的木床上,晃悠着腿,盯着天花板消磨到天黑。不知几时,母亲叫我去吃晚饭,我才支着酸软的腰起身。

 

      那天晚上,我在邻家阿嬷家又见到了她。渔家灯光昏黄,一圈人围在屋里,我站在角落,她的眼睛我看不真切,凭着记忆,偷偷描摹:瞳孔中有深色的纹路,层层旋在中央,一圈一圈旋齿状盘向眼底,仿佛是海上浪流的化身。我看得出神,没察觉她向我走来。她微微侧身望向我,问我怎么来到渔村,我说我坐船来,她听后苦笑着摇头,说她不是问这个,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与我讲起她自己。她说自己是海浪。我当时不懂,只当是玩笑话,未曾想过,她当真会随海流浪。

 

       我来到渔村时,正是渔家最忙碌的时候,渔村不会因新访客的到来而破坏原有的秩序,只有邻家阿姐会抽空与我讲话,一来二去,我们便熟络了起来。

 

       邻家阿姐会带我去海边,告诉我一些海边孩子的趣事儿。我们会在宽敞的海滩上拾好看的贝壳,扒开石头找躲在石缝里的螃蟹,做一切只有海边孩子才能做到的事,顶着烈日,无忧无虑,疯玩一天。

 

      邻家阿姐还会说服母亲带我出海。刚刚出海那一阵,我套着肥厚的救生衣坐在小渔船上。救生衣直挺直挺,小渔船摇摇晃晃,我像是被下了定术一般,滑稽极了。我手脚动不利索,却难掩心中兴奋,嘴里叭叭说个不停,从老家门檐上的燕子窝说到后山草丛里那群小蝈蝈,鸡毛蒜皮,鸡零狗碎,至于说了多久自己都记不清,只记得是把自己说的口干舌燥,累到再开不了口方才停下,而阿姐就在一旁笑呵呵地听着,似乎我讲多久她就能听多久。我累得狠了,微微仰头,把头倚在直挺挺的救生衣上,迷迷糊糊地就要打盹。

恍惚中,阿姐望向大海,好像在说话:“小妹,有燕子窝的门檐和有蝈蝈的后山在哪儿?”

       我努力睁睁欲合的眼眶,但又很快合上,向乘船来时的方向指了指:“在那边……”

    “在那边,哦,是海的那边……”

 

       一天下午,我在走在前面捡贝壳,阿姐走在后面。“你看,青色的扁壳是海蛤早些年蜕下,黄色的螺是今早刚冲上来,齿纹花样的蜗形是猫眼罗,我打赌你找不到第二个长这样的螺。”阿姐拉着我走在湿润的海滩,在海风中伸出手,似是漫不经心地拨弄,又好似深情抚摸。

       阿姐忽然停了下来。“小妹,我捡快二十年的螺,从没见过哪两个螺一个样儿,渔村里的人却像极了一个样,日日干一样的活,重复一样的话。但我是海浪啊!真正的浪,都要在海上高低起伏,哪有一尘不变的。”

我听不懂她的话,默默地站在她旁边。她说这儿的人一样,可有人早起赶海捕鱼,有人晒盐拾贝,人人都有自己的事做,忙到没人有空搭理我;她说这儿一尘不变,但每次潮汐带上来的贝壳不一样,每天渔船上的号子也不尽相同,渔村的新鲜事天天不同。我摇摇头:“渔村是一处新天地。”

       邻家阿姐停顿了半晌,笑着拉起我的手,走到一块礁石前坐下,说:“小妹,你记着,人活一天要有一天的收获!明儿一早,就是今年最后一批出海的船队了,我就要走了,来和你说一声。你别来送我,早上的海风磨人。”

     “你要去哪儿?”

     “去外面看看!”

     “外面是哪儿?”

     “在哪儿啊,我也不知道,也许在海的那边,是一片新天地吧!”

       我看看面前的海,浪花滚滚,茫茫一片,我站在这,只知道脚下是海的“这边”,至于海的那边,是海鸟飞往的,是太阳升起的,还是望不到头的?我依旧不知道阿姐会去哪,我也不再追问下去,只是静静地挨着阿姐站着。海的女儿将要远航,海风借我的眼眶流泪。我也觉得忧伤,阿姐要走了,去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渔村于我不再只有海边的嬉戏欢笑,还有被海风吹远的思念,印象里的渔村却因此更加深刻。我最终是扯扯阿姐的衣角:我们去看海吧!

      阿姐起身,用袖子擦净我脸上的泪水。

      阿姐看着我嗤嗤地笑,笑着笑着却也哭了。

    “阿姐,你怎么哭了?”

    “小妹,你记着,等你长大了,也要去海的那边看看。”

      阿姐今天总说我听不懂的话,海的那边在哪儿啊?

      我想再问,但阿姐突然拉起我的手,跑着向前。

    “我们去看海吧!我们去看海吧!”阿姐高喊着。

    “我们去看海喽!我们去看海喽!”

       海滩上,我们笑着,跑着,我们伸出手臂在空中滑动,我深切感知着指缝间海风的存在。我们跟着海风一起跑,跑到离太阳更近的地方。自由之风啊,带我们远走高飞,去到“海的那边”!我们跑了好远好远,直到被警戒线拦下不能再往前,还差一点,我甚至感觉我们快要来到“海的那边”。

       我们停下来,红着脸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然后大笑。我们张开双臂转着圈,海风绕着我们舞蹈。转晕了,阿姐捡起海滩上的螺壳,大声对里面喊:“我们看海了!我们看海了……”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尽情地喊啊,喊啊……喊完后,我们抡起胳膊,在空中绕成一个圈,将螺用力扔进大海,然后转身躺在岩石上,没由头地笑起来。海边的笑语,打心底儿的欢喜。

 

       再后来,我笑累了,竟在岩石上睡着了,阿姐把我抱回家,等我醒来时,东方已经隐隐泛起白肚皮,小窗外的海风已此起彼伏的吹起,我慌忙起床,偷偷穿好衣服,跑到那片熟悉的海滩,窝到一块岩石后面,悄悄往海面上望,潮汐涨落,海水张合,一切就像我刚来到渔村时那样。我好像有些明白阿姐的话了,我好像明白了“海的那边”是什么地方。

 

        船队已然出港,驶在清晨的海面。这么多船,阿姐会在哪一条船上呢?我赶紧跑出来,追着远去的船队,跑到被警戒线拦下的地方,大喊着“去看海啊!阿姐!去看海啊!到了‘海的那边’写信告诉我,等我长大了,我也去‘海的那边’”。我千千万万遍地喊着,海风把我的声音传向远方。

       阿姐听到了吗?一定是听到了吧,才会让海风回来报信,海风又钻进了我的眼里,泪水模糊了视线,我闭上眼。这一次,我依偎着大海哭了。我听见悠扬的渔鸣,出港的船号,我心里有一片海,我知道碧蓝的天空下,又有一片片白帆吻水而去了,我知道,阿姐去看海了。阿姐的船跟着谁走呢?一定跟着海浪走,阿姐说过她像海浪,会去往遥远的远方,那么些海浪,会带着她闯荡远方……

 

       跟着海浪走,去到“海的那边”。总有一天,我们在“海的那边”看海……

 

    “阿姐,海的那边是怎么样的天地?”


范德清
张利利
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