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深处有人家

  随着日历一页页地翻过，一次次假期的临近，我很想给自己一个理由，抑或是一点勇气，回家看看。

  即使只是相隔不远的两地，可我却再一次未能如愿，既因为受困于俗世琐碎的事物，又因为对于奶奶的离开心怀愧疚。因此……只能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念及故乡——那个如梦一般笼罩在云雾深处的故乡。也许只有在梦里，故乡的一切才能完完整整地重现……

  雪花平平仄仄地落了下来，我在颠簸的客车中，倚着座位，看到不远处负着皑皑白雪的山脉，心中一阵悸动。

  终于，客车稳当地停在车站，我拎上行李走出车门，才觉着今年冬天冷得厉害。正搓着手，就看见爷爷抱着一顶毡帽走来，他咧开嘴笑着，脸上的皱纹就像山上未开垦的田垄，一茬一茬，细细密密的。于是一行人——外加一个顶着毡帽蹦哒的小鬼，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行在盘山道上，留下一串渐渐被雪覆盖的足印。

  无论外面如何风雪呼啸，到了屋内总是暖的。奶奶早就拄着拐杖在屋内候着，见到来人便顺手拎来一个火囱。可是奶奶……每到这时我都会冲过去抱住她，奶奶则弯着佝偻的腰，一脸慈祥地看着我。每到这时我常常会惊醒，黑黢黢的房间里只剩我一个人，没有烟火，没有雪花，什么也没有……连我的心里也空落落的，失落挂在我的脸上，却无人看见。我试图闭上眼睛，可是泪水依旧决堤：我痛恨自己未曾尽孝，连奶奶最后一面也没见着；我也害怕想起爷爷，想起本就昏暗的屋子变得越发凄冷……无论如何，我心里有愧！我也深深地自嘲自己：难道我真的是没有归宿的孩子吗？！

  等到思绪被剥离，一切归于沉寂，我转过被泪水沾湿的侧脸，终于入睡。我仿佛又回到了老家，回到了那间略显清冷的屋子。周身的墙壁因炭火熏蒸显出古朴厚重之感，墙角的枯枝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火囱里昏黄的光映在人们脸上，光影斑驳之中，便看到了祥和的微笑。火囱一着就是大半天，取暖驱寒绝对离不开它，一向怕冷的孩子们更是对它寸步不离，除了一种情况——开灶做饭。（注：火囱为笔者家乡特有的器具，外置竹篓，内装盛有炭火的陶钵）

  柴火灶旁总是热气腾腾，生火添柴成了孩子们最乐意做的活计。明晃晃的火焰总能带给孩子们温暖和安全感，虽然离开灶台时总有些灰头土脸，但总盖不过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那时的我也喜欢凑在土灶边上，不知为何，松木的焦香味吸引着我——但或许更是为了提前偷尝几口刚出锅的好菜。

  当灶火越发旺盛，食材在锅里噼里啪啦地爆香，屋顶的烟囱就静静地升起一条淡淡的炊烟。一道、两道，一家、两家，村落上方的天空变得迷蒙，苍青色的天幕顿时添了几分生气。据说，在山里劳作的人们，看见稀稀疏疏的炊烟，就会早早地还家。也许，不，应该是我确信，总会有一两道炊烟，越过了重重大山，被人们看见……

  屋前屋后都是都是重重叠叠的山脉，我喜欢在放晴的清晨进山。一缕缕阳光透过竹林的间隙洒落，空气中的水雾裹挟着尘埃在光线中闪动，有的变成光晕，一闪而过。走出屋后的竹林，是狭长的小路，但眼前的景象却豁然开朗。明日初悬，薄雾蒙蒙，鸟雀呼晴，云海翻涌，一旁的茶田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是绿得鲜亮。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有一种想要呼号的冲动，便放开喉咙。放开喉咙，一首山歌悠然回荡在山间，群山微微颤动，山鸟结队飞过。爷爷接着我的旋律往下唱，苍老的声音萦绕在各个山头，时远，时近，最后飘入厚厚的云海中。

  沿着小路继续向前，回头望去却见烟雾弥漫，只有飞檐时隐时现。走上这条路，常常是清晨出门，归来时已薄暮冥冥，雾气中星星点点的灯火为我指引出回家的方向。深深的暮色中，乳白色的雾气在山间流动，风起云涌，变的是翻腾的云海，不变的是村口高悬的明灯……

  再一次来到车站，坐上了反向的客车。我依旧深深望着故乡的方向，破晓的雾气依旧浓重，村落、乡镇灯火稀疏，万籁俱静，唯有零散的犬吠和鸟鸣。窗外的景色如同倒带一般闪过，故乡也渐渐消失在远处，好似被一层云雾所掩藏，我的足迹、我的回忆也好像藏在这片云海，直到感受到胸前爷爷赠予的挂坠，才证明我确实曾经来过。

  在梦里我时时想起山中翻涌的云海，想起那个总是掩盖在云雾中的村落，想起拄着拐杖晒着太阳的老者，想起回荡着的鸡鸣狗吠，想起负着白雪的山脉以及苍老的古木，更会想起屋顶的飞檐，想起黑夜中的星点灯火……

  可时间他总是不给人机会，只让我看着岁月流逝，却不曾让我再踏次上归途！渐渐地，我开始害怕，害怕回去看到更加苍老的容颜，害怕看到越发破败的村落，害怕看到曾经熟悉的一切都成为过往云烟。那些关于故乡的记忆，就好像白云深处的人家，藏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藏的越深，就想念的越深。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我的愧疚，一无是处；而我的懦弱，也不过是借口罢了。即便是深深地困在城市之中，我也会有千万种办法出逃，回到自己的精神原乡。有些思念，早就应该说出来，早就应该用行动来证明，当那些村落被掩藏在云雾深处，我们对故乡的热爱，也不会被掩埋！纵然云海翻涌，岁月如梭，记忆中的容颜迟暮，但那份远方的祝福和慈祥是永远不曾改变的！而我，又怎么会是没有归宿的人呢？在这样万籁俱寂的夜晚，我又想起了白云深处的故乡，也许，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孤影月明应寂寞，问君何处是归途。低首仿徨呢喃语，白云深处有人家。

（作者注：习作时情难自已，落泪而多次停笔，略有拖沓、停顿之处，万望见谅。但愿世间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