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方日记摘选之游园惊梦

童方 发表于 2022-06-24 15:45:28   阅读次数： 6297

    那么，就跟着人流走吧。我放任自己的脚步，跟着其他人来到了小花园。这是学校里少数没有改动的地方，对我来说却一样陌生。以往我总是脚步匆忙地从旁边路过，即使回头伫立却也从未踏足过这片土地。今天我来了，细细地打量它，像来看望一个素未谋面的朋友，陌生而亲切。

    说是小花园，其实真的挺小，却又无处不精巧。石质回廊雕镂着繁复的花纹，顶上缠绕着蔓蔓枝枝的藤类植物，毒辣的阳光全部被它仔仔细细地拦了下来，用心洗透了，转而折射给我们的，是一片润润的、微亮的绿。浓厚的茶汤一样稳重的池水啊，浮着几星碎萍，圆润可爱。一座石桥飞立其上，桥的对岸是一个红柱的八角亭——云鹤亭，柱子上的朱砂是去年刷的，红色在时间中沉淀下来了，新鲜而不艳丽，配着周围疯长却并不杂乱的各色草木，说不出来的静。高高的树枝上长了几个长条如豆荚一般的果实，是它辛苦一年积攒下来的成果吧？有几处枝丫略垂下来，便有淘气的同学跳起来想摘下一枚把玩，倒也得手了，树枝弹回时抖下几点落叶。果实上长着白硬的细毛，有趣极了，惹得摘的人多了起来，于是很快就落叶满地了——那是树在哭呢！我忙一推身旁的好友，带着点哭笑不得：“行啦！人家辛辛苦苦一年好不容易长几个果子，这下好了，全给你们揪下来了。放过它吧，你们不是说要去操场吗？走吧。”于是终于作罢，又是一群人乱哄哄吵嚷嚷地走了。临走前，我偷偷拉了拉小x，让她陪我回去。我要走一下那个桥。

    也是石头造的桥，岁月在上面留下些发黑的印记，仿佛自带忧郁而神秘的气质。我怀着满心可笑的激动小心地踏上它方正的台阶，第一步就惊到了我，原来它真的很小！由着我只远远望过几回的缘故，何况那时筋骨未开身形尚小，心里便觉着这石桥是很高大的。记忆的种子在我脑海里扎了根，不想时光荏苒，当年小小的孩子已经是豆蔻年华，现在一比竟显得这石桥小了！我拉着小x的袖子，小小步地一下下蹦上去又下来，走得庄重极了，使人疑心我脚下踏着的是个什么清朝的文物呢，或者这桥是细瓷做的？当然都不是。我踏着旧的记忆的枝一步步走到了尽头，重新搭起了新的根：通往天上的根。

    操场，我曾经恨过的地方，因为体育中考，和它沾着的记忆总是痛苦的，涩得人忍不住龇牙，是没熟透的青柿。而现在，带着盛夏气息的、温度炙热的阳光不容分说的挤满了塑胶跑道的每一个角落，好像在校园里熔开了一摊金子，满得溢出快乐的味道。我站定看了许久，看初一初二的学妹学弟开心地在操场上打闹，衣角被掀起的弧度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嘴里于是就无意识地轻叹了一口气，羡慕而遗憾的一口气：“年轻真好啊。”这是垂垂暮年的老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幸好我说得轻，只有我自己听到了，不然被我那帮同学听到，肯定要笑我的。这才什么年纪，已经开始“怀旧空吟闻笛赋”了！

    仍然不可避免地有些伤感。三年的时间怎么一下子就悄悄儿溜到了我手心里，又从指缝里轻而易举地滑走，没有了。然而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一个典型的夏日，热得发闷，明快得发亮，好得与我愁苦的心情不相称。真是天公不作美，再怎么样也该是个淫雨霏霏的阴郁郁的日子，或者是那种下着倾盆大雨痛痛快快能洗刷掉一切的日子吧，我郁闷地想。这也太不潇洒、太不痛快了。

    最后一个地方是我没想到的，停车库。根据牌子上来看，这儿以前是个防空洞。这名字一听就很帅很酷，连我这个女生听了都为之一振的那种酷，于是欣然同意了同伴下去看看的提议。因为现在是车库了，所以有一个很长的斜面。我们顺着往下试探性地走了几步，瞬间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那种仿佛能凝成实质的银线一样丝丝滑滑的冰感。太爽了，这地方简直是和外面割开的完全独立的一个空间。我毅然丢掉了“偶像包袱”，学着同学的样子和小x一起飞跑下去。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快的能打碎时光和过往，然后真的飞起来。衣服下摆在身后发疯地甩，刚刚的不痛快早已在路上一消而散。脚步由于过快已经开始踉跄，我堪堪稳住，旋即大笑起来。

    走出防空洞以后，看着洋洋洒洒一泻千里的金光，心情远不若进来时的光景。我突然口渴，想喝水，然后脑子里突然跳出来一句“为报先生归也，杏花春雨江南。”我释然了，开始觉得这么好的天气是母校在给我们送行。当初开开心心地进来，当然也要开开心心地走嘛。这么一想，不管是闪烁的蝉鸣，透明的热浪，亦或者是池中绿水，暖阳夏草，都好像是为了我而存在的了，是“为送先生走也”了。

    别了室外景象，又回到有着凉爽空调风的教室。陆陆续续的大家都姗姗归来，几个同学手上的一抹苍色吸引了我。他们说这是艾草，之前看别班老师在操场绿地上摘过，今天去看又新长了许多，便采下几小捧回来送老师。我不明觉厉，点点头表示自己get到了。又看看那捧艾草，小个头，叶子形状蛮特别，让人想起水中生长的蕨类，又使人一下子能看出这必然是陆生草木。叶子背面还有和兔子如出一辙的细软白毛，绒绒的十分讨人喜欢。我腆着脸要来一小簇，放到鼻下一闻，清香。小小的艾草，用它带着白毛的指尖，轻触了阳光。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其实就是中考前很平淡的一天，我不会说这些事情多么难忘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不是的，我没有和时间抗衡的能力；但正因如此，我才需要用笔把它记下来，这样哪怕多年以后再度回首，也还能窥见一丝当时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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