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
无冰爱尔兰 发表于 2022-06-10 17:25:06 阅读次数: 3482我在极点筑起了高楼,那是五月,白昼漫长,无止境。
冰面上反射绚烂的日光,没有温度。在这里,阳光只是光,没有过多的含义。人们总是喜欢用自己的心境去定义外物,譬如春天是万物复苏,秋天是萧瑟惆怅。这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堪称癖好,误入存在主义的某个歧途,无路可以返回。
楼大约有十六层,放在大都市里也许会被淹没,但伫立在此处便显得突兀,像人工草皮上生出一尺有余的笋,笔直地面向天空,千百只眼,细密到没有痕迹。
我看着高楼浅灰色的外墙,它好亮,铁一般的金属光泽肆意蔓延,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晕眩中带着快意,朦胧,不可名状的,无限膨胀的。
四面空无一人,风都是有形体的。它们呼喊着我的名字,太响了,有回声,像坠入湖底,平静里荡开波痕。那是冰层的过去或将来,或早或晚。我不在乎它是否来过,只是恰巧经历了它的存在。有关于存在的命题很多,可以问善恶,可以问鬼神,也可以问自我的意识。没人会去想存在本身是否存在,不是因为无义,而是太过艰难,想要探寻会耗尽心力,然后落入虚无。
在这种地方不免想到虚无,很空泛的东西,却有近乎无限的形体。墙外覆满了霜花,浅蓝色,像盛夏将至未至的天空,找不到云。夏天永远是这样的,从热烈到暧昧,从暧昧到冷却,逐步凋零,如同恋爱的逆流,又好像不完全是。有好多人会把夏天等同于爱恋,其实这是一个误解。六七月实在不适合恋爱,因为雨下得太多太快,阳光和草木都过分繁盛,会教人生出不必要的激情与冲动,然后遇见不该遇见的人,许下不该许下的承诺,做出不该做下的决定。回归线附近的夏天如同早熟,而我身处极点,可以选择衰老与风化,像顽石与湖面,迷雾浮动。
我摁开大楼的灯,冷色调的光线沉入白昼,阴影轮廓清晰,刻印我全部的形状:颅骨,肩颈,脊背;圆滑,温顺,暴烈。很多像诗句般隐晦的事物在其中苟延残喘,我猜它们不会死去,亦不会消失。也许它们会像情书里的句子一样,每天少掉二分之一,无论见或不见。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永生,也可以是一种极刑,我执刀,我受罪,无缘无故,载不进史册或预言,太离奇,太无谓。
空气中有橡胶燃烧的味道,灯随之熄灭。短路,或是负载太高,我这样想着,打开应急通道的侧门,它好重,崭新的轴承里是有机试剂的甜味,水果,热带或温带,遥远却真切。
当我登上楼顶时已经很晚,极昼都变的昏暗。在我面前的是整幢楼的电源,附带几个彩色的电闸,无一例外,朝向了关闭的方向。
天色灰蓝,我想极昼终将会结束。在所有开关中,有一个特别大,漆成了红色,格外显眼。我忘了它的用途,又止不住地好奇,便用力按了下去。
灯没有亮起,我扬起头,又低下。冰面倒映天空,绽出花火,明亮至极。
我猜那是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