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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杰 发表于 2024-05-26 14:59:05   阅读次数: 58

午后的忘羁林静谧无比,马创鑫手提猎枪,脚步放得很轻,一点点往前方移动。走在树荫下,冷而泠冽的空气在林间流荡。他放纵地、深深地呼吸,品味着空气中所含的元素。

不远处,汩汩地流着像焦油一样浓厚,像绸缎一样光滑的一望无际的河水。除了鸟鸣,就只剩下浩荡涛声,如同噬人疯兽的狂嗥怒吼。马创鑫闭上眼睛,从中细细分辨猎物的声音。

扮成画家骗过那群烦人的村民花了太多时间,留给他们狩猎的时间不多了,晚上目不视物,根本抓不到猎物,而若是空手而归,指不定要被同行的杰西卡好好数落一顿。马创鑫这样想着,将枪攥得更紧了些。

左侧传来些许动静,他将视线睨了过去,不由得大喜——是熊。

一阵风呼掠起,灰尘滚滚,弥漫在空气中的尽是令人窒息的尘土,蒙蔽了人的眼睛。他擦去眼中的沙,再抬头却发现周围莫名起了白雾,像牛奶似的灌满了整个森林。万幸的是熊的身影依旧停留在原地,马创鑫迅速抬起枪杆,眯起眼瞄准了熊的方向,毫不犹豫地开了一枪,奇怪的是子弹并未射出,只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在枪响的那刻,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枪声中并未混杂江水那万马奔腾的声音。声音虽响,子弹偏偏就是没有射出来,他蹙眉思考,自己却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答复。

“该死!”马创鑫暗骂了一声,那熊扭过头来看着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怔在原地。他快速将端起的枪再次对准熊,一边深呼吸一边心念不要失手,旋即扣动了扳机。

子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幽美的弧线,击中了远处呆立的熊,那头熊发出一阵悲鸣,倒在地上。马创鑫心中大喜,默道走运,可算是抓住了一个值钱的家伙。可当他走到熊旁边,愕然发现倒在地上的竟然是个人!由于雾太浓,他看不清这人的面容。愣了好一会儿,马创鑫伸出手缓缓探了此人鼻息——已经死了。

由于雾太浓,此处显得有些晦暗,在这种如同梦境中,河上像灵柩一样漂着幽灵似的渡船,上面没有一个人影。马创鑫浑身一颤,注意到这位“不速之客”,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一种诡异的、被窥伺的感觉如影随形,就像有什么家伙正在用毫无生命机质的眼睛默默盯着他。他的心脏从未像如今这般猛烈波动,连空气也跟着抖动起来。马创鑫努力强制自己不去理会一旁河上的异景,而是将双眸落向地上的尸体,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对着面前的尸体开始了分析——他记得自己明明射杀的就是一只熊,哪怕起雾了也不至于分不清人和熊吧,而且作为一个老猎手,他坚信自己决不可能看错!但眼前倒在地上的人却叫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将尸体带回去,如果放任不管让村民发现,必然会联想到他们这帮外来人。

如此想着,他将自己的目光重新落回了河面,先前在上头悠悠漂着的怪船已经不知去向了。难道是自己出幻觉了?马创鑫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诡异了,好像也只能用“幻觉”二字方才解释得通。

他将尸体扛了回去,杰西卡嘴中叼着烟,手中捏着一支画笔,对着空气描了几下,倏地瞥见马创鑫带着东西回来了。

带回来的东西被随手扔到地上,杰西卡盯着地上的尸体皱眉许久,烟燃尽了也没反应,只是手中的笔不经意间被抖到地上。

“现在怎么办?”马创鑫不知所措地问道,声音中满是胆怯和畏惧,“我把他看成熊了。”

“你眼睛长在头顶了?能把人看成猎物?”杰西卡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喜抑或是其他的情感。马创鑫本来还想解释自己遇到的异事,但却看见他从口袋中掏出左轮把玩了几下,便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杰西卡睨了眼他,冷哼一声,往一旁吐掉烟,也没顾及踩灭就径直走向尸体。当确认这真是具尸体时,他反而松了口气,从车后备箱中取出一卷毯子将尸体包了起来。“按进来时那样,装成画师混出去,其他的到时候再说。”如今的方法也就只剩下把尸体带回去埋掉了。马创鑫将毛毯连带着人抱上车后靠排门的位置,旋即自己上了车。

杰西卡启动汽车,恍惚间,他瞥见不远处有一块牌子,上面用红色的油漆写着什么。来的时候他可不记得有见到什么牌子,于是眯起眼看向那块牌子。

“一文带不走,唯有罪随身……”他缓慢地读出牌子上的红字,心中顿感一凉。他不太懂这牌子上的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但鲜艳的红色加上“罪”这个字,让他感到触目惊心,一股冷意爬遍他全身。

明明才刚过午时不久,天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幻着。太阳落了下去,透过重重迷雾,杰西卡看见头顶的月亮十分红,仿佛害了病似的。将眸光转到马创鑫身上,杰西卡发觉他双目圆睁,很是恐惧,显然也注意到了不远处牌子上的文字以及头顶的月亮。

“一文带不走,唯有罪随身……”马创鑫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这时候夜色像阴霾一般迫近起来,浓重起来,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在凝滞的空气中发出钝重的回声,两人心头绷着根弦,将脑袋往声音传来的地方探去。

不远处走来两人,一个女人年纪看着很大,神情麻木、面容沧桑,两鬓间杂的白发在月光下闪着暗淡的光,另一位小小的,像是身旁老女人的孙女,双眼像圆灯似的,看得马创鑫心里发慌,明明这双眼睛没有什么让人感到不适的地方,可他就是觉得这双眼睛透出一股诡异。

“二位有什么事吗?”杰西卡问道,但是语气显得不快。

“你们看见我孙子了吗?他说要来森林的河中捕鱼,但一直没有回来,我实在担心他才找过来的。”她说完,脸上就多了两道泪痕。

捕鱼?马创鑫脑海中忽然感觉一切都连起来了——老人孙子来捕鱼,下船后被他射杀,所以才留下幽灵似的渡船。这一切都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他将自己从思绪中抽了出来,发觉不知何时已经浑身冷汗。

“抱歉,我们只是来画画的,没看见您孙子,要不您去别处找找吧。”杰西卡一手扶着脑袋,回应了老人。虽然帮老人寻找孙子会让他们的嫌疑减轻,但如今处理后备箱的隐患刻不容缓,已然顾不得这么多了。

老人无奈叹息一声,牵着小女孩离开了,杰西卡眸光在夜色中眯了一下,不由自主开始摩挲指腹。

“大半夜的,老人牵着女孩进入这种危险的森林,你觉得正常吗?”马创鑫倏忽开口,发尾和脖颈间的潮意让他难以忍受,用手不断抹自己的脖颈处。

“能把人看成熊,你觉得正常吗?”杰西卡冷笑一声,眸光从薄薄的眼皮垂下来,落在马创鑫身上。

沉默中一种剑拔弩张的味道。

马创鑫支支吾吾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闭嘴。当汽车再次启动时,他眼前浮现处一行小字——别忘了你是谁。他正想好好看清这行字,可它却在一瞬间却消失了,就好像从没出现过一样。是幻觉?不……一定不是。马创鑫抬起头,发现又有一行字出现了,只是这次的字被人写在窗户上——记住你是谁。

他一眼就认出这句话是谁留下的,这是他自己的笔记。忽然,他感觉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旋即他快速看向车窗上倒映的面容,眼睛却在此刻闭上了,但他意外地发现自己还能“看见”,看见那个闭上眼睛的男人。我是谁?他倏忽睁开眼了,表情里像是一滩凝滞的死水。无论下面埋葬着什么,都只能看见水面上的青苔。他……不,这是我,看上去好像很忧伤,是为什么呢?

他幽幽开口:“记住你是谁。”

马创鑫猛然惊醒,重新得到了身体的控制权,窗户上的那行小字不见了。转过头,只见杰西卡一脸惊讶地盯着自己看。

“我做梦了。”马创鑫用手擦了擦被汗水浸染地脸庞,“我看到我自己,他让我记住我是谁。”

杰西卡停下车,重新点燃烟,并没有理会马创鑫的解释。他方才看见马创鑫睁大眼睛看着窗户中的自己说了句“记住你是谁”,但现在看起来他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事到如今,杰西卡只能将此事归咎于马创鑫失手射死别人而给自己太大压力导致的。

“你是个画师,我们是来写生的。”杰西卡用他们在村民面前编造的谎话提醒了一旁的男人。

“对,我们只是画师。”马创鑫强行挤出来一个笑容,然后目光呆呆落在身侧的窗上。

夜色降临,车快速行驶,却在沿村的过道上被村民拦了下来。雾依旧很浓,杰西卡摇下车窗,发现就算近在咫尺的人物也都成了晕状的怪异,一切都失了鲜明的轮廓,一切都处于模糊变形中。

“你们有没有在忘羁林中看见一个和你们差不多大的青年?”村长问道。两人知道村长指的就是老女人的孙子,两人连连摇头,装作毫不知情。

后车门突然被拉开,一位村民看了一眼毯子和上面的血迹。恍然大悟。他关上门后,两人的心皆是骤然一缩,却见那村民走到两人身旁,贴着他们的耳说道:“什么嘛?原来你们是来打猎的呀,看样子还收获不小。”两人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还好这家伙没有往更不好的地方去想。马创鑫本想骂两句,却被杰西卡制止了:“出去前少说话。”他只好忍下怒火,僵握住藏在座位底下的猎枪。

几位警察陪着失落的村长走来,他叹息着擦干眼泪,目光紧紧所在车上的两人身上,他们被盯得心中发毛。看见警察逼近,他们表面平静,内心已经慌张不止。

“上帝呀,保佑我们吧!”杰西卡轻声说道。等三个警察走到跟前,他改口道,“上帝会保佑他的。”

那三个警察在车外走了一圈,显然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一会儿,其中一位警察把头伸了进来:“麻烦两位下来,我们需要借你们的车去找人。”

“抱歉,我们急着离开。”马创鑫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警察脸色冷冰冰的,并没打算放弃:“再重要的事能有人命重要?”

“可以,但请让我亲自来开车。”杰西卡思路清晰,不紧不慢说道。警察点头表示同意,正要开门,马创鑫却恐惧道:“后面的位子坐不下人了,我……我下来把位让给你。”说完他便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浑身冷汗淌下,他还想张口补救,却为时已晚。

“你们后排是藏了什么吗?”一个警察人冷笑一声,在两人惊恐的眼神中猛得打开车门。里头藏着的是个带血的毛毯,随着警察的手电筒照向那东西,前排的两人都能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其中一位警察逐渐将毯子拉开,两人的喘气声愈发响了。

“慌什么?不就是偷偷打猎了些东西吗,解释清楚就好了。”先前打开车门的村民笑着说了一句。马创鑫却没怎么听清,现在他能听见的只有自己如同地震般的心跳声。

可随着毯子被打开,里面的东西却出乎两人预料——是熊!被打开的毯子里包着的是一只熊!两人皆是大吃一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看来是误会啊。”警察发出爽朗的笑声,“那二位就把车先借给我们吧。”

马创鑫下了车,让杰西卡带着警察再次进入森林。随着车的远去,他的心也平静了下来,只觉得今日遇见的怪事太多了。

“身份是谜语,是被给予的枷锁。”地上的那毯子里冒出声音来,将马创鑫吓了一跳,“记住你是谁。”又是这句话,马创鑫环顾周围的村民,他们却好像没有听见这股声音一样,依旧干着自己的事。

眼前莫名其妙飘来白烟,他这才想起来杰西卡的烟没有熄,远处燃起熊熊烈火,看起来是把森林点燃了。

那个一直跟在老女人身后的小女孩此刻站在他面前,用自己那双圆润深邃的眼睛静静看着他,而身后是血红色的森林。他感觉已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不知不觉,眼前的景象联结成三个字,妄羁林。

妄羁代替了忘羁,马创鑫心中燃起一股不妙之感,他感觉到答案已经在靠近,只要伸出手就能触及。

烟化作雾,他环顾四周,感觉被雾气包裹着的林子,像极了一场溺水的梦。

他静静站在原地,不知何时又处在完好无损的林中。身后传来一声枪响,他猛的转过头去,只看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没有射出任何子弹……

跑!这是他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可他还是选择不跑,而是待在原地想看清眼前之人是谁。透着白雾,他就发觉了远处那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马创鑫大感不妙,转身正欲逃跑,背后却传来第二声枪响,爆开的声响震耳欲聋。

他回首,子弹正中眉心。

马创鑫看着黑色液体流淌起来,他闭上双眼。虚无的光影交错,边界的河化作深红色,他忽然间忘了自己是谁,只感觉灵魂在颠坠,脱离了原本的身躯,只看见面前的“自己”瞳孔暗淡无光,嘴里一直重复着几个字——一文带不走,唯有罪随身。

他被森林包裹,他自林中坠落。

范德清
张利利
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