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糖玛奇朵

       说实话，一个不爱早起的人能在七点半出现在外面真是个奇迹，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被扫地机的声音吵到睡不下去了，那还不如出来走走。

       我很喜欢去一个咖啡店，在一个综合体一楼的角落里，不用进商场就可以直接从外面绕进去。店不大，但东西很齐全，装饰也很好看。虽然是现代风格的大落地窗，但适当的盆栽、北欧样式的木制桌椅和柜子，加上橙黄色灯光的点缀，让人完全感受不到城市的聒噪。

       店里通常只有一个店员，或者说是老板，他是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长头发不戴眼镜，个子挺高，大概也就二十几岁，常常穿着白色的衬衫，有时披着一件米白色的卫衣外套。店里人不多，但大多是老客人，常常和他聊唠两句家常，关心他的生意。他有些腼腆，一般只会以他那羞涩的微笑回应。

       我也算是这里的老熟人了，他也认识我，我进门时他特意抬头，对着我略带微笑地点了点头。当然，这不是他特殊照顾我，因为他对每位客人，不论是老是新都是如此。

       我坐在最里面，一个桌上放着一小瓶风信子熏香的座位上，好像是因为我曾提到过我喜欢风信子，他特意为我换上的。我像往常一样，点了一小杯拿铁，坐在那拿出电脑写着“中天”杂志社的稿子，而他则细心地为我准备着咖啡。

       所有工具在他手上，都是一尘不染的。杯子整齐地放在高处的架子上，破壁机、压盘、奶油喷枪，甚至是装着咖啡豆的罐子也相当干净，一度曾让我调侃他是不是有洁癖。

       窗外清晨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过，透过玻璃散落在了桌上，溶解在了那一小杯拿铁里。我曾问他是否真的喜爱这份工作，因为在这个地段经营这样一家店铺，收益必定不高，这是最现实也是最残酷的问题，没法逃避。

       “这是我必须做的……”他这样回答……

       写着稿子，再抬头，阳光已经爬到了树顶，感叹在这里时间过得如此飞快，可能是因为太喜欢这儿了吧。

       小店不远处就有一栋写字楼，每到中午，就有不少与boss恶战的勇者，来这里寻求对抗午后眼皮的方法。他们也确实来对了地方，因为这儿的老板早早地就配置出了浓缩冰美式的秘方。

       手法之娴熟不经让我感叹，他究竟是不是一个老师傅易容出来的。但不管有多忙，他依旧坚持一次只做一杯咖啡，他说只有用心做出来的作品，就算不加方糖喝起来也会是甜的。他对工作的热爱不禁让我感叹。

       当然，不免会遇到落败的勇者......

       进门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有些发福，带着眼镜，正在与电话那头的人斗智斗勇，交谈之激烈甚至让带着耳机的我，也被迫注意到了他。

       我们的老板自然也看到了他，对着进门的他点头微笑。男子注意到了，但并不领情，甚至用质问的语气问老板。

       “干嘛对着我笑！是不是你一个做咖啡的也看不起我！啊？”

       我知道他是在发泄自己的情绪，但这样的话说出来，未免真的有些伤人。

       老板他也愣了一下，收起了他的笑容，不经意间，露出了他深邃的眼神和木然的表情。然后低下头继续做着手上还未完工的冰美式……

       男子往椅子上一坐，本想习惯性地扫码点东西，结果在桌上找了一圈也没有二维码，殊不知这里都必须到柜台点咖啡。坐在对面的我看得一清二楚，他那滑稽的样子差点让我忍不住笑出来。

       “不是，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这还没有扫码点餐的功能吗？这都什么店啊！会不会做生意！”

       男子又开始发他的牢骚。也索性不喝了，往沙发上一坐，飞快的划动着手机屏幕。

       老板没有理他，继续忙着手上的事。

       本来最后一位客人拿走咖啡后，他就可以休息一下了。但他又转身在柜子里翻找起了什么，转过头又打开了咖啡机……

       他又做了一杯咖啡，这杯咖啡做得尤其久，而且我隔着老远都闻到了浓浓的焦糖味。

       “是焦糖玛奇朵吧......”

       我本以为他是为自己做的，因为他曾提到过他喜欢喝甜一点的咖啡。没想到他做完后，径直走向了那位躺在沙发上的中年男子。

       “哦，原来是为他做的……”

       他把咖啡端到了男子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坐在了他的对面，微笑的看着男子。男子放下手机，疑惑地看着这一切。他将咖啡推到了男子的面前，示意这是为他准备的。而除了咖啡以外，还有一张纸条，也随着咖啡，一起送到了男子的面前。

       男子坐起身，拿起了那张纸条。

       纸条很小，字也应该不多，但男子看了好久、好久……放下纸条，端起那杯咖啡喝了一口，注视着老板依然温柔微笑的脸庞，低下头盯着这杯少糖，但又甜到发苦的焦糖玛奇朵......

       中年人的防线，不论面临多少人的围攻，都是坚不可摧的。但如果面对的是一个人的温柔，那倒塌可能就只在一瞬之间。如果说胡乱刷着手机，是他为控制泪水最后的努力，那此刻，他一切的坚强都已经被击碎到无法辨认。

       他们可以落泪，可以痛哭流涕，但没有哽咽的声音，这是他们作为男子最后的倔强。

       所以，这位饱经风霜的中年男子哭了，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寂静无声，但同时让人感到震耳欲聋。

       老板就这样微笑着，一直地坐在他的面前，这不是同情男子，而是作为他现在唯一的依靠……

        老板在门口送别男子，男子与老板相拥。或许在这一刻，过去的不愉快就在此和解了。

       我问老板他的纸条上写了什么。

       “玛奇朵会甜到发苦，而冰美式，也终会苦到发甜……”

      或许，这位年轻的小伙子，也就是这位老板，也同样经历了太多，不然又怎能有这样的，带着一丝做作的微笑，怎能让一位比他大将近二十岁的中年男子落泪。

       但就算是这样，他仍然愿意用他的微笑去治愈别人，以献上最好的，能中和一切苦涩的焦糖玛奇朵。

       “所以为什么这是你必须做的？”

       “因为是必须做的，所以，没有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