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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号

丸子会飞喔 发表于 2024-05-19 18:38:56   阅读次数: 436

《符号》


  “你是谁呢。”苹果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女人转头,柠檬黄的头发松散摇晃。很久的沉默之后。她说“杜尔西内亚”,风忽然吹动,天地间野草青青。女人乘着一张洁白的床单,消失在了紫色的霞光里。原地只剩下一双小小的无力的手掌。

苹果一声不响地睁开眼睛,回味着层层叠叠的幻梦,回味着那个女人模糊而动人的脸。

她从没见过什么杜尔西内亚。

这里是一个遥远的南方小镇,清晨空气潮湿,秋天将至。苹果准备前往育苗地。在此之前。

“你今天消失了吗。”冗德巨大的头颅出现在苹果的面前,绿色的毛发随着呼吸拂在她的面颊。绿毛怪物倒挂在树岔子上,露水积攒在他内陷的眼眶里。像两汪浑浊的月亮。“我猜谜底是苹果,”苹果面无表情地回答。冗德每天都会问第一个见到的人这个问题。他居住在前往育苗地的必经之路上的一棵梧桐树上,他从不离开树,他每日重复这样一个谜语,他说他来自他的故乡。

苹果只是觉得他稀奇,并且因此养成的早起的习惯。而后匆匆走进大门。

育苗地的建筑色彩鲜艳却单一,围墙是绿色,楼是红色。领头人告诉育苗地里的孩子们,红色是太阳,绿色是生机,孩子们是宇宙的氧气,要确保大家有活性,有力气。苹果进入育苗地一年,这一年来,她在这里运动,阅读,劳动,以及加强素养。可她觉得她在这个小小乐园里处在底层,因为她弄不懂什么是素养。所以她觉得自己应当是被认定没有活性的一些人了。但她产生这样想法的时候,她便缺失了“平等”的素养了。于是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这时苹果正在做运动操,每个人都要做,音乐很恢宏,带着点夸大。一群男孩奔过,像一群蝴蝶,他们披着古希腊人那样洁白的布,赤裸的足踏过石地,在整齐的做操方队里,“不小心”地推倒了苹果。于是他们拿出装帧精致的小书,大声地歌颂着教导这个育苗地最不听话的孩子。当然他们也是孩子,但没人拦他们,因为他们身上有着近乎圣人的光辉。而为什么是苹果?那自然是因为每当他们经过,人人坚定地目视前方,只有她盯着他们赤裸的足趾。

苹果瞪了他们一眼,失去了可贵的素养。

今天苹果穿了一条白衬衫,一条黑运动裤,在人人身着五彩或异装的育苗地极为突围。她前往图书馆阅读。她在紫色的玻璃上看到一张照片——女人有着柠檬黄的头发,动人的嘴唇。当然,和梦里的那张脸一样。在紫色玻璃滤过的紫光的笼罩下,苹果寡淡的脸看起来迷茫又色情——育苗地拒绝色情。“杜尔西内亚。”她喃喃道,确实,她其实每天都会看见她的照片。可在梦里,她是陌生的杜尔西内亚。在育苗地里,她叫王诗歌。她可能曾是某人的母亲,可她如今是育苗地的英雄,每个人的爱人。因为她死了。宇宙不会死,所以人们也不会死。领头人说我们只是在理想的世界里面团圆了。但她是死了,她没有去那个理想的世界。人人惊叹,人人爱她。

一双手搭在了沉思的苹果的肩上。她转头,对上一张微笑的脸,于是她的眼神柔和下去,看上去更色情了。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如果绿毛怪物不算的话。正人君子(这是他的名字)说:“你在做什么。”

苹果说她在阅读,又顿了顿,为了增加素养,她补充道。而正人君子只是用慈祥的眼神看着她,“用不用我给你带些书”。听到他这么说,苹果难得地开心了一下。正人君子在育苗地十年了,虽然育苗地里一本有趣的书都没有,但他总可以给他带来惊喜。育苗地拒绝有趣。说是说正人君子在说话,但他压根没张嘴,但这没什么,育苗地里的人们都很正常,但苹果不正常。苹果总觉得正人君子像张画报,但一定是最性感的画报。所以苹果跟着正人君子去往他的住处,正人君子住在育苗地里,这很奇怪,但奇怪就是正常。苹果深以为意。

方方的房间里有一张方方的床和一个方方的柜子,正人君子拿出了几本方方的书,微笑着放在苹果的手心里。她草草地略过了封面上的风车,飞鸟和性器官。然后就沉入了微妙的缄默里。虽然她来过很多次,每次却都很紧张。

苹果抓住正人君子的手臂,像从前数百次的演习。她开始悲伤地痛哭,深色的嘴唇微张,好像在索吻。可正人君子微笑着,但却没像平常一样拒绝她。结束之后,苹果只觉得震惊而非暧昧。“我们是朋友,永久的朋友。”正人君子直视苹果的眼睛,那里盛满了爱情。育苗地不拒绝爱情,但爱情只能出现在纸上。“苹果,我们是朋友,我们可以做爱,接吻,但不能在对方身上学习爱情。苹果,爱是很脆弱的。懂了吗,乖孩子。”苹果还是在落泪,但她已经听不清他的话了,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了。她只觉得,自己恋爱了。“要是只和你生活就好了。”苹果还在胡言乱语。

虽然正人君子还是微笑着,但他更像是在警告,“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苹果仍然处于迷幻,她将这种警告看做是两个人之间的性游戏。“抱歉”苹果笑了笑。正人君子用手抚摸她的发顶,慈爱的目光凝视着她。

苹果终究是不一样的,她拥有一个凝视她,抚摸她的爱人。她狂热地爱他,失去理智。

晚间的劳动结束了,这是最后的群体活动。虽然苹果往往只是一个人。她孤独太久,难以进入宏观的人群。她叹了口气,迟钝或许是美德。她收拾收拾准备回家。穿过了月亮,穿过了小巷,却蓦地停了一瞬。他在看着我,苹果感受到了,他在看着我。在背后十五米的地方,有一双慈爱的眼睛凝视着她。她感到了浪漫,这是一种性游戏,她坚定地认为,这目光和生殖器一样色情。不要害怕,因为他会一直看着我,直到回家,躺在床上,他在看着我,目光奸淫着我。苹果为此神魂颠倒,她狂热地爱着正人君子!

最后她闭上了眼睛,希望今天杜尔西内亚不会出现在她的梦里,或者说是,王诗歌女士。

可她还是来了。这次苹果有些愤怒,身量也迅速拔高,看起来是个少女的形状。她盯着杜尔西内亚泛着樱桃光泽的嘴唇,咬牙切齿地问她,“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还是说你马上又要离开?”杜尔西内亚这次并没有立刻乘着白色床单飞走。反而,她的眼神非常悲伤。苹果忽然发现自己可以看清楚一些了,因为女人一丝不挂,美丽的,洁白的胴体,坚硬的,冰冷的苹果似的乳房。她还是张开了嘴。苹果震惊地发现了她嘴里那个,直通颅骨的空洞。“那是什么?”苹果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是枪打穿了我的头颅,从口腔”女人回答。“枪?那是什么?”苹果疑惑地问。女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你是金子,你的血是金子,你的皮肤是银子。”“金子银子是什么?领头人从没说过世界上有金银和枪。”苹果更疑惑了。女人的眼神很悲伤,甚至怜悯。她讲了个故事。

王诗歌踱步在一棵法国梧桐树下,面容不详。只有双眼睛闪着天真的光晕。

她孩子气地脱去了鞋和袜,光洁的脚丫一圈圈地蹭着刚冒出的鲜绿的苔藓,在泛着潮气的地上,雀跃。

穿着希腊服饰的男孩在一旁窃窃私语着什么,毫不掩饰的是,恶意的笑。

所有人对王诗歌都是有恶意的。没什么原因。

王诗歌有一本粉色的日记,多么可爱的颜色。总有人忍不住好奇心而去窥探的,领头人和素养告诉我们,要分享。那么天真娇俏的女孩,有一本日记。

漂亮的扉页上泛着馨香。

那么天真娇俏的女孩!香味溢出来了,忽然地就浓郁地不像话。男孩子们纷乱地嘲笑着她,歌颂着教导着她,可却无法理解她。她的思想。他们脸上有心虚。后来再也没有

于是我让每个人的心里都掺了深意的香。

一遍一遍地传阅。

每个文字符号大家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就会让人深陷于错愕的迷茫。“她在历史之外!她根本不存在!”

 三

我是分裂的,残忍的。她描摹着育苗地的丑恶,辞不达意令她发疯,于是她尽可能去记载,天真得无以复加。露骨暴力又下流粗鄙。沉迷于自我批判与坦诚。被脱光衣服以后,她是这么想的。可她偏偏最是坦诚。但是她也是知道的,孩子们不是在反对她,只是因为害怕。因为他们心里也有欲望,他们在说假话,他们有素养。

  四

我主动排挤着她,却从来不敢望向那天真的目光。她很可怕。育苗地里不该有这么个坏种子。她是宇宙的败类。她笑着,这笑面比恶狠狠的狰狞注视更有力量。甜香迷惑着我的大脑,仿佛我才是精神失常。可她不为所动,就像平常的,天真娇俏的幼童一样,踱步在世界中央。育苗地的孩子们变得暴躁许多,压抑着开始对别人动手动脚,一脸死相的活力的宇宙的孩子!我忽地意识到,我们被受影响。我甩她巴掌,领头人都开始殴打她,希望将王诗歌的笑溺死在襁褓。

     五

王诗歌作为自己的一部分发育良好,而作为孩子们的那一部分,却明显畸形了。

 六

疯狂的迷恋,甚至在梦里都无法忍受,光怪陆离的梦,人们舔食那丛苔藓。

 七

最后一天,领头人朝王诗歌开枪了,子弹选择了她,向她歹毒的嘴巴和思想,开了秩序的最后一枪。血流了出来,育苗地里的孩子们一拥而上,吃一口鲜红的面包。后来育苗地平静下来了。人们忘了一切,只记得王诗歌,他们的英雄,他们的爱人,他们的伟大的符号。育苗地围墙是绿的,而楼是红的。领头人的办公室里,一座金银制的雕像闪闪发光。


故事结束了,苹果很难在那些纷乱的记忆里找出那张大笑的脸和眼前这个女人庄严的面颊的相似之处。而她这样告诉她。故事是这样的,她还有很多问题,比如她怎么变成这样,她如果不在理想宇宙那她应该在哪,为什么她猖狂那么久最终却被处决。她想张口,却忽然醒来,手剧烈地抖动着。正人君子坐在她的床边,微笑地看着她,伸手抚摸上她的面颊。手指却伸进苹果柔软的鲜红的口腔,缱绻地翻动。苹果面色潮红,直到那双手猛地往里一插,她剧烈地作呕了起来。

正人君子仍然笑着,“我只是喜欢看着你,苹果。”他们开始做爱,苹果开始痛哭。

阳光撒入房间,仿佛宗教里描绘的圣光。苹果眼神呆滞——正人君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她只是穿上一条她从来没有穿过的,白色的裙子,把她寡淡的面容修饰地很好。她感觉自己现在很像个符号了。她向外走着,冗德依然探头。“苹果,你今天消失了吗。”他问着,苹果笑了笑,给他喂了一颗果汁软糖,紫色的汁液粘着蓬松的绿毛。这让冗德看起来很呆滞,很可爱。苹果抱住他,亲亲他柔软的侧脸,在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洞的耳旁轻轻地说:“杜尔西内亚,王诗歌女士,是你吧。”冗德裂开嘴笑了,丑陋的紫色的嘴唇里,嵌着一枚子弹。

苹果走进育苗地了,正人君子朝她招了招手,微笑的,慈祥的。苹果也招了招手,享受着最后一次色情的性游戏。领头人抓住了她。领头人的笑容很狂热。人群们一脸死相。领头人开始歌颂了。领头人开始审判了。

“砰——”正人君子的笑脸变红了。


新的宇宙日开始了,人们多了一个英雄,多了一个爱人,紫色的玻璃上多了一张照片。育苗地的人们会来到理想宇宙,而她们俩不会。人人爱她们,人人惊叹。


“杜尔西内亚,你的最后一日在做什么”一只紫毛怪物浮在梧桐树下的一个泥色水坑,他悄悄地在夜晚问树上那只绿色怪物,他从来不下树。

绿色怪物想了想,回答道,“当时我在和你的那个正人君子舌吻。”

范德清
张利利
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