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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邦人

清空碗里 发表于 2024-05-29 22:13:50   阅读次数: 556

未若对我说她是托邦族人。

托邦族?我纳罕起来,似乎从未听闻过这个族名。

“与别族不同,我们不以地域或习俗划分,我们说着所有人的共同语言,穿着所有人的共同服饰,但我们有自己的文字——我们的心,在别处。”她的眼睛闪烁起来,仿佛某个古老的部落图腾正冉冉升起,上升,膨胀,长成一树的想象。

这片古老的大地上,绵延的族群,生生不息。他们仿佛和万物一样永恒。

他们的眼睛和别族不一样,他们的心和别族不一样。

眼睛属于天空,来自苍鹰的凝视,能发现最细小的事物。

心属于大地,来自软流层的炽热悄无声息地翻涌着。

这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民族。

 

托邦族人,永远只是第二身份。表面上他们总是普通与平凡二词的衍生与流变。

他们善于隐藏,在人群中永远只是人群,一个抽象的名词与概念,空洞洞的,惹不起一丝注意。托邦族人是安静的,像他们的圣河南溪,只是不动声色地流淌着,只是一言不发地涵养着。

未若也是安静的,不发出一点响动,像是玻璃缸里的小鱼吐了个泡泡把自己包裹进真空中。但游鱼时时刻刻睁着眼睛——它是观察者。

看天看云看树看草看花看鸟。

见天地,见万物,见众生,见自己。

未若知道,托邦族人的视野与众族不同,他们的更开阔也更细微,更高耸也更低矮。“我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听见别人听不见的。”未若暗自想。她是沟通者,与自然中的一切对话。

 

本周新闻联播的热点事件是“消失的燕子”,原本那些生灵应该在4月初回归本地的,突然之间集体销声匿迹,专家百思不得其解,社会各界沸沸扬扬议论纷纷。有说全球气候变暖使这候鸟四海为家,有说钢铁城市拔地而起使燕子无枝可栖,有说地球磁暴使它们迷失在空中航线……

未若看着屋檐下的燕子先生,只想笑出声。难道人们从来不望望房檐下的那些角落吗?那位勤勤恳恳的建筑师吐出叼来的春天的泥土,点点头。

燕子们老爱和未若打趣,每次在半空盘旋着,盘旋着,像一朵黑云,转而这云俯冲下来,急急地与未若擦肩而过,有时候差点与她撞个满怀。“这个淘气鬼!”她嗔怒。

未若能看见晨昏圈的移动。那个大圈均匀地切割着地球,一边是金灿灿的昼,一边的黑黢黢的夜,而这交线处是晨昏。每一个缓缓升起的黎明,每一个款款落下的黄昏,未若睁大眼睛,把它们全都收纳进去。她的眼睛就是山河,在日出日落的尽头,一览无余。

她能看见太阳直射点的南北移动,她记得春分之后,草木蔓发,春山在望,生机从各个角落里,从树枝间,从粉玉兰的花瓣里,从朱嘴山雀的尖叫里,抖落。

她接住一片顺风而下的落叶,把它送给了一本书。

托邦人是最富有的,拥有星辰,大地,风霜,雨露。

万事万物都是他们名下的财产,他们却又如此慷慨地如数奉还这世间。

 

而托邦人的心跳,可以与另一颗心脏同频共振。

未若真的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人。

那个保洁阿姨。每天在教室门口把不锈钢垃圾桶拆开,把可回收与否的垃圾往不同颜色大麻袋里装的那位。永远穿着豆绿色上衣,褐绿色长裤的那位。永远把马尾绑的紧紧的那位。

你们没看见她吗?

大家摇摇头,一脸认真。

未若注意到,阿姨平时总坐在女厕所的地上休息,垫着几袋子的纸,就这样暗无天日地坐着,有时候看看手机,但更多时候什么也不做地呆呆坐着。

没有人会去关注与自己命运无关的人。但托邦人不然。

未若知道阿姨是哪个省过来的,问过她家乡的风俗特产。

阿姨干活的时候勤快,利索,提着大红水桶,往地上洒水,再来回几趟,地,便这样清澈起来。阿姨就像一阵风,簌簌地吹走了尘埃,自己也去了下一处。

 

还有保安大叔,总看见了吧?

五六只黑黢黢的守护兽,蹲踞在校门口。未若还看见了他们的悲喜冷暖。跨年夜除夕夜,总有几人无法归巢,安保室的冷色光源亮着,“XX中学欢迎您”的彩色块闪烁着,像是一场孤独的烟火,只为那个守护者绽放。

还有那个高高瘦瘦的保安,和校门口嬉闹的孩子说话时总是俯下身去的那位。

都没注意到?

这下有些反应了,人群中突然炸开一枚炮弹。“就那家伙啊,上次拦着我不让出去,该死!”竟是愤愤不平的咒骂声,撞击着,摩擦着,群体的情绪很快渲染起来,膨胀开来。未若希望房间足够大,足够宽容,盛放的下似是而非的抨击与谩骂。

 

好吧,自己的看法,自己的关注点,总是与众不同,总是特立独行。

我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但未若深知自己平凡,普通,恰如所有的族人。

族人,族人,她嘴里喃喃着,这亲切的字眼。

放眼望去,原野上,大街上,闹市里,深山中,到处都有托邦人。

她知道的,深夜总是秉一盏手电筒的人,佝偻着背,额头绑上红底绿绣发饰,手边一竹筐的老人。那人总钟爱垃圾桶,那人拥有一张藏宝图,在漆黑的夜色里,淘出熠熠生辉的光线来,一束,一束,发射到宇宙空间,总想穿透什么似的。

夜猫子警觉地睁开眼睛,托邦人们被神秘的光束召唤者,齐齐醒来。

哦,看这光啊。

 

一定有许多双目光在此交汇,逆着光亮摸索过去,都是族人炽热的眸子。盏盏鬼火。

未若突然觉得天地间有好多托邦人,他们总是悄悄观察着,天怎样被云推着,轻轻摇晃,风怎样乘势转一圈,摇曳生姿。这古老大地上的万象与节令、万物与生灵。

虽然族人之间不能识别彼此,但这丝毫不妨碍他们关注他者的存在,共享这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

托邦人,是她,是他,是他们,是你们,哦,还是我们!

是我们,是我们……群山欢快地唱着。

 

那我呢,算不算一个富有灵性的托邦族人?

忘了说,我是未若手中所执之笔,也是未若指尖旋转跳动下的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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