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
Dreamer1 发表于 2022-06-23 21:31:06 阅读次数: 24260一
日暮时分。夕阳的余晖却依然炽热而耀眼。
她疲惫地洗拖把,然后抱着一盆衣服来到阳台。打开水龙头,放衣服。“哗哗”的水声让她清醒了不少,她撸起衣袖,淮备开始搓洗衣物,手却顿住了。阳光刺眼,但她依然清楚地看见对面的阳台上放了一盆花。从她住进这栋楼起,对面就没有人住。是小区新来的住户吗?水声再次打断了她的沉思,她这才发现水已快漫上自己的手臂,于是她手忙脚乱地关掉水龙头。
再次抬头,她却与一个陌生的女人对视。女人看上去和她一般年纪,长发绾成发髻。对上她的目光,女人冲她笑了一下,吃力地搬起花盆,她这才留意到女人在搬花。波斯菊、格桑花、月季......她其实也养过花,只是都死了。她沉默地向视线移回自己空空荡荡的阳台,继续搓洗衣服。眼角的余光瞥见女人还在继续搬花。
“晚上不来吃了。朋友聚会。”手机屏幕显示了新消息。他又去和那群狐朋狗友聚会?她内心不满。难得儿子周末回一趟家,都不回来吃顿饭。但这只能在心里想。她知道她如果抱怨,只会迎来一句不冷不热的“赚钱的又不是你,去哪吃是我的自由”她像是要把气发泄出去,揉搓衣服的力道都大了几分。
她再次抬头时,发现花已经摆好了。一盆一盆,长势很讨人喜。她莫名地有些嫉妒,甚至涌出一股偷花的冲动。女人不见了,大概是回屋去了吧。她有些忿忿地拧干衣服,挂在晾衣绳上。简单洗了一下手,她又到厨房去准备晚餐。
回厨房时无意瞥见对面阳台上的花。鲜艳明丽,被夕阳镀上一层金光。她内心突然隐隐泛起涟漪。
二
“听说你们要分班了?”她在饭桌上小心翼翼地问。儿子却只顾埋头扒饭,良久,才不耐烦地“嗯”了一声。“那要认真一点啊,毕竟还有一年就高考了……”她还没说完,儿子一摔筷子,走了。她早已习惯儿子的叛逆,沉默地独自吃着饭菜。
等到一切家务忙完了,天已渐黑,但还留有一束浅浅的晚霞。她带着书慢慢走到阳台上,是儿子初中时读的《泰戈尔诗选》,没看几页。她舍不得扔,偶尔闲暇时便会坐在阳台上读诗。她很喜欢泰戈尔——她总觉得他的语言有一种宁静的力量,给人以心底的抚慰。
对面阳台上的女人正在给花浇水。她看着女人娴熟的动作,却撞上了女人的视线。女人有点羞涩朝她笑笑。她想起之前对女人的微笑没有回应,便想补救一下:“这花长得挺好呀。”女人闻言,眉眼都笑成了一朵花:“谢谢,要不要,送你一包花种?“她内心一动,的确,这花装点阳台很有诗意。她微微点头,女人便显得更为开心:“那就都来一点,好吗?我给你送上来。”她想到女人之前搬花时吃力的身影,想说不用那么麻烦,她自己来拿便可以。但女人已经消失在阳台,她放下书,想起家里刚买的一箱桔子,便用袋子包好,打算送给女人。
“咚咚”,敲门声传来。她连忙开门。女人提着一大袋花种,笑容略带腼腆:“这些花种都是我挑过的,每个品种都准备了些,挺好养的。“她微笑着接过,又将那袋桔子递给女人,“谢谢,这是桔子,新鲜的,还挺甜,带回去吃吧,”女人略显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笑意:谢啦,“她们相视一笑。
她将家里的花盆找出来,里面还有土。清理掉枯枝烂叶,她再一一播种。对面阳台上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抬起头,女人她挥手,橘子很好吃哦!“她也挥手:”种子很好呢。”她们彼此微笑,隔着两家的阳台。
三
“对面楼新搬来的女人,听说她父亲是贪官,前几年入狱了。本来是大小姐,现在沦落到这地方,”丈夫吃饭时不经意间提了一句,“什么?“她正夹菜的手顿住了。
自从她们互赠礼物,就已成为朋友。她们最常相见的地方是阳台,每个黄昏,她准备好晚餐,便搬着藤椅坐在阳台上,而那边,女人心照不宣地向她点点头,她便打开手边的《泰戈尔诗选》,用缓慢而轻柔的声音朗诵起诗。女人总是一手托腮,一手慢悠悠地敲着躺椅,迎合着她朗诵的节奏。那个女人?贪官的女儿?她怎么也想不到,不禁轻轻“咦”了一声。
丈夫听到她的略高的疑问,非常奇怪地望了她一眼:“的确呀,她父亲以前还是我们单位领导。“她淡淡放下筷,心潮起伏,回忆起女人一些细节:她总是将自己打扮得素雅,以及她事指甲上淡淡的粉红色指甲油,她对花的痴迷,或许都是年轻时所保留下来的。曾经的生活与当下的苟且,她是怎么熬过的。
她的视线又落到了阳台上的花盆,那里,花已经发芽,柔弱地向阳光生长。她决定将这些藏到心里,装作她什么也不知道。
四
午后的云阴沉沉,酝酿着雨势,她担忧地望着天,提前把衣服收进屋。她望见对面阳台,女人不在家,阳台上她的连衣裙在飘扬。她犹豫片刻:决定帮女人收衣服,她来到女人的门前,她之前的所有交流仅限于阳台,这是她第一次来女人家。非常普通的木门,她探试性地敲敲门,竟直接把门推开了。
她怀着有些好奇的心环顾四周,屋内陈设简单而又朴素,非常符合女人的个性,女人不在家。她于是帮女人把衣物收进了房屋,她又被女人的花吸引了注意,俯下身,女人显然是照料花的能手,枝叶修剪得整齐,长势很好。她悄悄退出阳台,却被卧室里的摊开的本子吸引了注意力。女人竟是在写日记,她知道看别人东西不太好,却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看了一眼。
“5月3日,又做噩梦了,母亲在阳台上向我招手,我一直尖叫,然后母亲便从阳台上跳下去……好多人,警车,刺耳的鸣笛……我好害怕,我都不敢站在阳台上,只有鲜花这些真实而鲜活的事物让我安心,不然我真的要跳下去……”
她心一紧,没想到女人养花有这种原因,她继续往下看,“对面邻居很好,每天都给我读诗,文字也给我很大宽慰,现在终于释然了,可以坦然面对生活。”她内心涌起复杂的情感,分辨不明。她走出房间,突然觉得,天不再那么阴沉。
五
转眼十年过去了。她们依然是很好的朋友,那天女人突然说:“你知道我的父亲吗?他被捕了。”她平静地直视女人的眼睛:“我知道。”
女人眼里涌现出感激:“谢谢你那么多年的关心。”
她说:“该谢的是我。”
她转身,从抽屉里掏出一沓纸,递给女人。那是“电台主播聘书”,“这么多年我其实一直在这个家找不到存在感。但你的生活让我看到了希望,你的花给了我阳光。”她说,“我也有了自己的人生,不再仅仅是母亲和妻子。”
她们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看向阳台上的花。她们阳台上的花都长得很好——就像她们自己,向阳而生,活出了属于自己的那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