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爸爸谈论死亡

Alan的Raven 发表于 2022-06-21 20:18:08   阅读次数： 7974

一、葬礼

我们轮流为她擦脸

她的孙子用湿润的白布擦拭眼窝

一遍又一遍  好像这样就能把秘密擦亮

但她什么也没有留下

生前阵痛的泪水和年老的污垢

都已被处理干净

他们指点他打通最后一道关卡

他一生都不如此刻彬彬有礼

焚化炉关闭时下起了雨

她的孙子领我去看柚子树

前不久我吃它结下的果子

味道并不苦

黑色的年轮我们凝视过  如今不再转动

雨水冲淡了他的头发

使他变得和爸爸一样老

雨一直下到了现在

二、石头

这是一块石头

出现在任何你跑动的路上

你撑伞往远处去时他在

约一名女同学回家他也在

在经意和不经意间绊你一跤

大多数时候他圆滑  那是有外人在的地方

你看见他身上卑微的鞋印

在一些人的脚下辗转  他自作自受

另一些时候他露出生硬的棱角

撞向她的额头  把你往墙上摔打

从那儿到这儿的途中

你想过砸碎他的一万种方式  直到你能握住他

发现他比想象中轻

冬天的忽冷忽热让内部有了裂痕

偶尔还能看到  石头的外壳下冰做的心

在摔跤时你也踢了他  次数不少

你渐渐把不安包裹起来

变得更加暴戾  也更加脆弱

在其中一方死去之前

你们终于可以坐着说话

这儿有两块石头

一块年轻一块年老

三、追寻她的旅程

妈妈黄昏出门，清晨返回

没有人知道她去过哪里

我们跟踪她，往村庄里越走越深

水泥路褪去坚硬开始纠缠我们的鞋底

而树木高耸，枝杈漫溢

好像从来没有被砍伐过，她的脸也是如此

抚平了被推向床头柜

和弟弟用玩具造成的疤痕

斑纹消失，她学会了笑

她在我眼里逐渐陌生

陌生的女人开始奔跑

沿途敲响邻居的门

死去的老人们将焰火打上天空

孩子们把她团团围住

年轻的小伙子请她跳一支舞

在回旋中缓缓飘过河岸

她跑到了我们都没有见过的年纪

转身汇入长发的海洋

那是她父母的家

那些从别人家里逃亡而来的女孩

她们很美，她们不担心

在午夜被那对父子跟踪

好几次我就要认出她了

从不断旋转的碎花裙和喇叭裤中

我以为我理应认出她

飘浮的女孩里谁是我的妈妈？

四、和父亲谈论死亡

他说到了这个年纪

不再关心是否有人出生

有一天他高兴  仅仅是因为

这天里没有听到死讯

幽居的日子里他失眠  对我讲起

七岁时掉进河中

岸边鲜艳的野花顺着汛期河水

涌入他的肺

高速公路上的疾驰

风掠过风  将一辆重型卡车掀翻

一家人命丧当场  尸体被抬出时

像干渴的人淹死在雨中

他说父亲和祖母死后用湿巾擦他们的脸

水被脸庞吸干  双手刺痛

而棺材最好用柏木

尽管他知道自己会被推入焚化炉

我说我不会去你的葬礼

他笑着说  我也不想参加你的

随后裹紧毛毯  在疼痛中睡去

爸爸  如果有一天我们摆脱了疾病

并不意味着我们不用再恐惧

有一个名字我们平常不说

但此时提了太多次

他会让你全身湿润

也打湿与你有关的所有人

到最后你会燃烧  变得很远

换我逐年向你靠近。

这一切并不新鲜

五、影子

她始终相信，生者可以接触死者

母亲死时身边有一只年幼的黑猫

于是她把它当做她的化身

但黑猫从来不靠近她的梦，母亲也是

她无法跟它沟通，却相信母亲在对她说话

直到它被毒死

她剪下黑猫额顶的一绺毛，装在瓶中携带

又在某一天将它忘在菜摊上

她也忘记了自己，偶尔在夜里

发出黑猫般低低的哭泣声，因为

我们闯入了她的家，家里原本只有母亲

她很快也死了，在简单的告别后前往殡仪馆

——她生前最怕的地方

那之后我们会将她淡忘，就像她忘记黑猫

我们焚烧她生前的物品

而所谓的遗物可能对她来说并不珍贵

我们会翻看她的影像，梦中也是

但永远和记忆中有出入

又或者

在死后，她有了随意改换形象的能力

隔着时间的大幕为我们演出。

但我们只看见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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