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
Dreamer1 发表于 2022-06-16 16:44:34 阅读次数: 3334我一直很羡慕那些不留疤的人。比如说后桌J,他曾在一个台风天行走时幸运地被树砸了。那个假期回来他的脸狰狞如怪物,触目惊心。但如今他的脸光洁如初,丝毫不留痕迹。我却做不到。大大小小的伤疤遍及全身。
记忆里第一块疤是在我五六岁留下的。那时正时是莽撞轻狂之时,我喜欢同表哥一起横冲直撞,满世界里撒野。一天表哥难得来家里玩,我们便玩起亘古不变的“捉人游戏”。那天阳光很好,我看着表哥飞扬的衣角从我眼前掠过,忙伸出手去拽,然后便酿成悲剧——我没控制住重心,整个人向前倾去,膝盖击在了砖上。我依然对那个片刻记忆犹新:短暂几秒内,世界便旋转起来,明晃晃的阳光刺痛了双眼,我闭上眼,钻心的疼痛伴随着一声钝响袭来。于是我咧开嘴,号啕大哭。表哥立刻跑来扶我,我看到鲜血涌出,哭得更厉害了。尽管消毒和包扎过,伤口还是留下了疤——那块疤至今还在我的右膝上,记录着我狂野而自由的童年。
随后几块疤来历便极普通——走路不长眼绊的,跳绳时摔的,跑太急跌的……从带血的伤口,到凝固的痂,再到痂掉落后,留在皮肤上扭曲的印记,我对伤疤的形成过程,早已了如指掌。我也曾想过各种办法去疤:涂碘酒、涂药膏,但最终都无疾而终。母亲着着我的疤,只是轻轻叹口气:“天生就疤痕体质,没办法喽。”
然而我还是心存不甘。我讨厌洗澡。因为洗澡时必然能看到伤疤。透明的水流从龙头喷出,然后沿着伤疤冲洗,汇集成水柱。我望着那块凸出的皮肤,泛着怪异的白色,丑陋,丑陋无比。我用手指抚过伤疤,光滑而脆弱的触感。为什么它们要长在这里,与周围的皮肤格格不入。我真恨不得用刀子割开伤疤,让它们重新愈合,能够完全融合于其它皮肤。然而我不敢。于是我小心地包裹起这份厌恶,将它藏进心里。
尽管表面上满不在乎,但我对伤疤仍耿耿于怀。我讨厌穿裙子,即使酷暑也甘愿将自己包裹进白T长裤中去。每次不得不穿裙子时,我都必须穿上袜子。虽然这些疤并不一定引人注目,我依然,憎恶它们。或许是因为我是处女座,个性中有点完美主义。而更多时候,那些伤疤就像是玉璧上的瑕疵,不断在我脑海中盘旋,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也像是,不可跨越的深渊。
许多个夜晚我突然想起伤疤,便忍不住要流泪。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我是疤痕体质。别人可以自信地穿着裙子,奔跑在阳光下,而我却只能生活在伤疤的阴影下。我能感受到泪水滑过脸颊,最终沾湿枕头。而最终,我只能在疲惫中昏昏沉沉地入睡。
直到一个燥热的夜晚,我在一片星空下望见了他,我心目中的偶像。他很安静地坐在草地上,黑色的头发微微翻卷。月光下他侧脸的轮廓时隐时现。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约见到镜框下挺直的鼻梁。我有些胆怯地开口:“哈利?”他转过头,额头上的闪电形伤疤隐隐发白。“你好。“他深邃的眼眸融入漆黑的夜色。我向他走去。走动时翻起的裙角才让我意识到我竟穿了一条裙子。我下意识望向膝盖,那儿,小小的伤疤泛着浅浅的白光,却突然没有那么怪异扭曲了。我坐下,坐在了他的身边。
“多美丽的星空啊。“他喃喃道。我也仰头。那真是一片璀璨的星空,无数星辰嵌在漆黑的夜幕,亦真亦幻。“我们也是星尘……”哈利的声音逐渐飘缥。这句话似曾相识,我努力回想在哪里听过这句话,脑海里却只是一片空白。“我们都不完美,但也正是不完美,才成就了最独特的我们。”哈利怎么会说这句话?这口吻好像是班主任呀!我转过头,却惊恐地发现哈利的面孔渐渐模糊,只有额上的伤疤清晰可见。"But she said where'd you wanna go/ How much you wanna risk/ I'm not looking for somebody……”他突然唱起歌,但他的脸却像雾气般消散……
"I want something just like this......."我从歌声中醒来。书桌前的窗不知何时被风吹开,晚风抚过被汗濡湿的衣衫,带着些许寒意。书桌上手机依然播放着《Something just like this》。摊开的书本翻到最后一页:“我们都是星尘.........”大概是太累了,连班主任的话都进入梦境。我的目光又下意识落在膝盖上,撩起裤脚,小小的疤又一次出现在视野,却不显得那么刺眼。我把视线投向窗外,依稀几颗繁星挂在天幕……
那天以后我突然变了,不再那么排斥裙子,也不再那么厌恶伤疤,突然活泼了许多。周围的人对我的变化起初有些惊异,但渐渐也就习惯了。“小姑娘长大喽。“他们只是啧啧道。
偶尔回想起曾经的对伤疤的厌恶,只觉得浅薄幼稚,与青春期特有的敏感自卑。尽管依然羡慕着那些不留疤的人,我也终于能与我的伤疤,和平共处,能坦然接受我不完美的事实。
是的,我的青春并不完美,遍布其上的疤痕不怎么赏心悦目。但当尘埃落定,再度回首往事时,那些疤痕,却记录着我平凡而又盛大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