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花开
血落枫叶 发表于 2022-06-20 09:25:58 阅读次数: 6063花儿会再开,明天会更好。
————题记
我写了一整天的诗,我走到松树丛边的小河赏月。在松树林子的深处,我依靠着松树而坐,刚刚出现月光让门廊前变得闪闪发亮,而她的房子依旧漆黑。晚风模糊我的视线,把夜幕稀释成一团可视的黑雾。沙沙作响,显得阴森。松枝叶尖凝出夜露,被月光一照闪着寒光。你哭了?那是分明是你的泪!千万别哭,夜露“啪嗒”一声滴在我的头顶,抽走了全身的温暖,你的泪将我抛弃在大洋深处。你对我说过,别哭,千万别。
恍如隔世,在金黄色的稻田里,夕阳把金色的稻子染得通红。晚风一吹,沉重的谷子发出沙沙声。你穿着白色长裙站在晚风中,白色和红色交织,一种无法言说的美丽向我席卷而来。裙角不停地舔着你美丽的脚踝,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显得分外憔悴。你发现了我,一路小跑过来,我们一直走。你说你要走,我问,你去哪里。你说,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你低垂的双眼放着光,问我是否愿意一同去。此刻天上的繁星皆入了你的眼眸。你如此美丽。
我想,我是愿意的。
走了很久,走不动了,脚上的水泡破了,很疼,但是你没有哭,你一直很坚强。我背着你走,你突然在我背上哭了。微微颤抖,搂着我的脖子的手越来越紧,不禁让我呼吸些许急促,泪水打湿少年的衣衫,像活生生在背上烫出数以万计的窟窿,方便两颗心贴在一起跳动。我永远无法忘记,你声音如同银铃一样好听:
“张嘉豪,你千万别忘了我啊。”风将你的细语散入我心,久久不散。
我前前后后一共去过十几次医院,有几次你在和医生谈话。我看着你,你脸上依旧洋溢着温暖的笑容,给人一种很勇敢坚毅的感觉。她的鼻子高高的,眼睛里面总是闪着光,嘴唇微厚,笑起来脸上的细纹都会堆起来,眼角的尤为明显。如果你见过她对你笑,你就会知道此前你所见过的一切笑容都比她逊色一百倍。
我悄悄看着你,你看不见我,我每次都偷偷躲在医院的转角处。医生转身离开,我观察到他的眼眶红着。他的惋惜让我加重了对于你残烛般生命的珍视。
你是那样喜欢花儿,当我给你带去我在医院前的花店买的鲜花时,我忘不了你的眼睛。放着激动且明亮的光,我弯腰让你可以抱到我。你微启双唇,在我耳边细语,细细软软的,那样柔软的细语我今生也只在你那里体会过了。你告诉我,你比较喜欢那路边的野花,那种坚忍自然的美,你最向往。
又一次,我去看你,我想透过木门上的玻璃悄悄望你一眼。却不小心让你看见了我。你对我报以一个温柔至极的微笑,这一笑差点让我没缓过来。泪水瞬间冲上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胸口似乎被利剑刺穿,里面的东西艰难地跳动着。
你那样疲惫,惹人心疼。好看的水晶般的眸子下边是深深的黑眼圈,头发开始变得稀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像是秋风里的一团枯草。脸上原有的细细的纹路堆在一起,十分的好看。最让我痛心的就是那皮肤间的纹理!就像是几年前初次见到你时一样美丽,没有变。你扎着两根马尾辫,走起路来一蹦一蹦的。你朝我一笑便永远粉饰了我的梦境,从此我变得轻灵。
如今回想那时,我仍旧在对于命运的咬牙切齿中感到命运残忍的恶趣味。它妄图摧毁你,却又于心不忍,留下了一部分的你。你还在,或完整,或残缺。
当天晚上忽然惊醒,浑身冷汗打湿床单。睡眼惺忪的我听见爸妈房间里传来哭声,是妈妈的微微抽泣。他们谈论“淋巴”、“化疗”、“葬礼”等词汇,一直充斥着我的耳畔。我想,没什么大不了的,第二天可以再去医院看你。彼时我还相信命运之神怀有悲悯,我相信这段黑暗的日子多少该有点光吧?可我今后才明白,但凡出现那样的思想便已经回天乏术,便免不了破碎。
我继续转身侧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夜空闪着几颗孤寂的寒星,莫名其妙我使胸中升起一股难以诉说的凄惶。我有些寒冷,浑身颤抖不能自己。
快要午夜十二点了,我坐起来,望着远处的天空。你说的,在十二点的时候南方的天空上会升起最后一颗明星。我望着它,当它真的亮起,我想此刻你才离开。漆黑的夜空缠满了一颗又一颗明星,好似互不相连却又连成整体。不知怎么的,看着看着却感受到凄神寒骨,权当是她化作一颗明星带来的苦楚吧。
你离开了我,却好似永远没离开我。
我爸给你请来了僧侣,他们嘴里念着经词:
南无阿弥陀佛多婆夜,哆他加哆夜......
我没在第一时间去你的葬礼,因为我不敢。远处传来锣鼓的声响,一声一声的震着我的心。等参加葬礼的人差不多都到场了,我才磨蹭着走进村庄。我知道你不在那里,我知道你永远不在了。那个笑起来像是太阳的女孩,她走了。我知道你很勇敢,但是实在受不住了,才在那个寒冷的夜里没打一声招呼就走了。你带走满天星光,只剩下孤寂凄惨的夜空。
殡葬亲属队伍从你家走了出来,他们脸上或悲伤或面无表情。我恨你的残忍,你奶奶几乎是嚎着走出家门。你的离去,对于很多人来说有难以诉说的苦痛。
没有电影里面葬礼的致辞,没有大捧大捧的白色菊花,有的却是那如今依旧回旋耳畔的哀乐。有唢呐、锣鼓、二胡、任何管弦乐……
等我回去的时候葬礼的豆腐饭差不多也结束了,我跪下来,磕了最后一个头。你该走了,他们给你盖上盖子,送上了黑色的灵车。我不能做什么,只能掉转头尽量不去看任何人,我怕见到一些破碎的东西。
阿姨没有去,我没问为什么。
她坐在村口,眼泪已经哭干了,空荡荡的眼,像是一眼干涸的泉。这是一个干燥的冬天,她的双唇已经开裂。村子里的人说,杨晓岚的妈妈是从海南那里嫁过来的,生得那叫一个水灵。现在看着她的样子让我想到了杨晓岚生前的样貌。她的鼻子高高的,眼睛里面总是闪着光,嘴唇微厚,笑起来脸上的细纹都会堆起来,眼角的尤为明显。如果你见过她对你笑,你就会知道此前你所见过的一切笑容都比她逊色一百倍。
“小庆(小名),你不去陪她吗?”
我没有讲话,我不知道以什么来应对。我知道,以她的性格是不会允许我见到最差劲的她的样貌的。
“不了,她会不高兴的。”
我想起几个月前她在我耳边的低语,野花般坚忍自然的美,她最向往。
我望着阿姨的眼睛,她抬起头慢慢地望着我。瞪大的眼里先是惊奇,然后慢慢地涌出来了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村口有一棵柿子树,本来是一家人栽种的。那户人家搬走了,树也跟着枯死了,现在就只有一棵光秃秃的树干,像是对着苍天不甘抓挠的枯瘦的手,生命之火已悄然熄灭。她倚靠在树干上,就坐在那里缓缓地流泪,我走远几步,回头,望着那景象,好不凄凉!
走回去,一路上,我低着头,无法用语言组织我的感情。望着那条贯通全村的小路,看着这破败不堪的村庄,萧索之意席卷而来。
在回去的路上遇见几个人,他们看我的时候神色云淡风轻,可以说是淡漠。少了一个人对于他们来说并不能扰乱他们的生活。是了,杨晓岚的去世对于这个存在了好几百年的村庄来说不过是一个年轻人去世罢了。一路走着,一边走一边想,我不知道我对于她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似乎是友情,亦或是爱情。我想,后者更占上风。
此刻,爱不爱的显然已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回到她的家,演奏哀乐的现在才开始吃饭。他们招呼我过去吃上一点,我坐在他们身旁。掰开一双一次性木头筷子,一个不小心倒刺就刺进了肉里。我低头吮吸,听见一个年纪比较大的老者一边将筷子放在一边说:“挺好一孩子,说没就没了!该收拾的要收拾,咱再去帮个忙吧。”其他人都低头应允着,他们拍拍身子起身。留下我一个人在桌子上吃饭,巨大的孤独袭击了我。我把自己的嘴塞得满满的,这样才不至于哭出声来。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在饭碗里,把一碗无味的白饭变得特别咸。一粒米呛到气管里,眼泪和鼻涕一起流至我心,涩中带了千言万语的苦......
到了那里,该收拾的也收拾的差不多了。他们打算一并送到火葬场等杨晓岚烧完了再去火化。我现在才发现,她如此优秀。钢琴十级证书、运动会八百米第一、全省作文一等奖……看到这些我更加不明白,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这样?我不明白,胸中积压着不解宛如炸药三吨要将我炸个粉碎。
后来我才明白,生活之荒诞,命运之不可预测,爱之不可得,这个荒诞的世界如此令人作呕。我依旧记恨着,依旧愤懑地妄图与一些看不见的东西较量。我要好好活着,连带着她那一份一起,我们一起好好地活着。我的灵魂从此比别人重一倍之多。
“哎,头儿,这里有个花瓶,火葬场不让烧,咋整?”
是她用来养花的花瓶。我发了疯似的冲过去抢过来,以至于将那个拿花瓶的人撞得踉踉跄跄,一脸惊恐地看着突然发疯的我,像是看着一头红了眼的凶兽。
我将花瓶抱在我的胸口,这是一个身红白底的花瓶,入手冰凉,抱着久了就变得温暖起来。我哀求“这个花瓶送给我可不可以?求你们!”我看着老者。老者看着我抿着嘴摇摇头,一把将我和花瓶一起推出门外。我坐在台阶上,呆呆地望着这一堆土,眼泪不小心掉在其中。
后来我走了,回到了我原来的生活,化作这城市冰冷的一员。我依然热爱着这个世界,晴时满树花开,雨天一湖涟漪,阳光席卷城市,微风穿过指尖,电台里交织在城市上空的无线电老歌,全部是你不经意间的一字一句,留给我年复一年地朗读。这世界是你的遗嘱,而我是你唯一落下的遗物。
我知道你爱这世界,所以我代替你继续爱它。
有一个晚上,我一个人回到公墓。我立在她小小的坟前,无处话凄凉,胸中更是升起一阵无可言说的凄惶。墓地的两旁是树林,非常高大的水杉木。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一片很郁郁葱葱的竹林,风一吹就会发出清脆的沙沙声。我把拎上来的橘子给她剥开一个,自己剥开一个,坐在她的坟头前吃起来。
“你过得好吗?”我盯着手里的橘子,不敢抬头看她。
长久没有回应,四周很安静
“我好想你。” 沉寂了有一段时间后远处的竹林发出了沙沙的声响,晓岚的墓位置很高,坐着也看到了那远处的苍翠欲滴的竹林,很干净,很美。
“哦,对了,差点忘记了。”我赶忙跑下去,拿起我在路边摘的野花,一大捧,放在她的墓前。我依稀记得,几年前,她和我说过,像路边的野花一样那种坚忍自然的美,她最向往。
一阵寒风吹过,望着那石碑上小小方方的黑白照片,你对着我笑。岁月暂停,你的笑一直刻在我心上,岁月没有抚平痕迹,反而越发浓烈,如同陈年烈酒,一口喝下去,星河滚烫!
如果你见过那种笑,就会发现你此前见过的笑都比她逊色一百倍!
回来的那天,好久没看花瓶了,我才发现居然有了花!虽然还没有花瓶口高,可是它们也在努力地长大呀!向着未来,向着美好。
我以泪浇灌的花儿,是几朵不知名的花儿,比不上娇贵的牡丹与昂贵的玫瑰。但他们细细的挺立着,面朝阳光。
那种坚忍自然的美,让泪水再度冲上我的眼眶。
我将它放在窗台上,向着太阳的地方。我想,她一定也喜欢向阳花开的感觉。当我移动花瓶时,看见花瓶白色的底部拿着细毛笔写着几行字:
车长马慢,
不必找我。
后来,我做了一个梦。似曾相识的梦里,白色的长裙在晚风之中摇摆,裙角不停地吻着你美丽的脚踝。夕阳是血,将你的长裙染成红色。你站在田埂的尽头,很远很远。路边开满了紫红色的小花,它们纤细随风摇摆,无不昭示着那坚忍自然的美。你的头发变成了我从未见过的颜色,很好看。你棕色的眸子中闪烁着一种光,难以琢磨,我猜想那是一种来自回忆和未来的光。
你回头望着我,调皮地歪头一笑,眼睛里面有着日月星辰,闪着明亮的光。一瞬间,眼睛里的星星飞出来,笼罩整片天空,天就变成了梦幻般的粉紫色。星星眨着眼睛看着我们,将一片微光洒向你的后背。星星不再孤寂!你身披了日月星辰!
你眼角的细纹逐渐堆积,你给了我一个温柔至极的笑,浅浅的酒窝里盛满了温柔。我像是坠入云端的一头粉红色鲸鱼,你像是云朵般的温柔。我畅游于你那如海洋般宽广的温柔里。我无法动弹,望着你一步步向我走来。
你抱到了我,你的身体冰凉,但触感依旧柔软。我低头嗅着你低垂着的头发的香,像是要将你整个吸入肺里。我加重了手臂拥抱的力度,我极其害怕失去你。但这个施加力道不足一秒,我轻轻松开,我害怕弄疼了你。你不晓得,可以再次拥抱你的我如同紧紧拥抱了全世界。
我松开了拥抱,望着你的眼睛。我多想,一辈子就那样望着你的眼睛。
你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你的眼眸不再深邃,你的触感不再真实。你正在一点又一点地从我身边淡去,我无法再次抓住你。起风了,将你吹散。令我独自立在荒原上哭泣。我噙着泪抬头望着天空,你该走了,我们该说再见了。随后,你散入了紫粉色的云端,星星有规律地排布,我看出了你的笑颜:
如果你见过那种笑,就会发现你此前见过的笑都比她逊色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