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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找到那条路

血落枫叶 发表于 2022-07-10 19:46:36   阅读次数: 60550

   我们要活着,只要活着,就一定能有出路。

   在豫森城买了一套预售房,花光了我们家几乎全部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房贷。妈高兴地拿着证件和我说,我们就要有房子了!爸爸手舞足蹈,围着桌子开心地拍着手乱跳。妈妈请全家在自己的炸串摊上吃了一顿串串。爸爸笑得很开心,他嘻嘻哈哈地大叫,她为爸爸擦掉嘴角的口水和汗水。那时的我们多么开心,却未曾想豫森城居然烂尾了!

   豫森城在动工不久之后开发商卷款跑路。妈妈联合几个业主一起想办法,但是进展缓慢。各方面的电话都打遍了,全部只会推脱,如同踢皮球一样把责任踢来踢去。到头来,只有一句,我们再帮你们问问吧。再也没有后续。

   从妈妈的摊位上可以望见烂尾的豫森城。曾经,妈妈和我在这里遥望着那一幢幢高楼幻想着我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可现在就像是一幢幢鬼楼,在深更半夜的时候还会有鬼影闪动。每当我看见那一幢幢鬼楼,总是害怕到战栗。那是要压垮我们的东西,那是要吃人的东西。

妈妈白天出摊,她不得不把疯掉了的爸爸拿一条毛巾像条狗一样拴在摊位的铁柱上。爸爸更多时候很乖,他就坐在那里吃瓜子,偶尔看着妈妈嘿嘿嘿地傻笑。我放学了就去接他回家。有天看见几个孩子围着爸爸吐口水拿着竹签扎破了爸爸的脸,鲜血直流而妈妈客人太多没办法离开。爸爸呜呜呜地叫,我快走过去赶走那些孩子。遭人侮辱的爸爸很伤心,他抬头看着我把头埋在我的胸间,低声抽泣。看着小小的妈妈在巨大的餐车间忙碌,我低声叹口气。我安抚爸爸,在他的耳畔,我说,我们要活着,只要活着总会有出路的。

   为了付款,家里几乎入不敷出。别说娱乐用品了,很多时候我们一天只能吃上两顿饭,却也只能是咸菜馒头。虽然灶台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串串,显得十分丰盈,可那是第二天出摊要用的串。我偷偷看着串串咽下泛滥的口水,转头又狠狠啃了两口白馒头。我心中总是对自己说,我们要活下去,总会有出路的。

   除了房租,所剩下的钱根本不够付水费电费的。在水电之间我们选择了生活更加需要的水。没有电就没有光,我们就拿蜡烛来替代。爸爸很开心,围着蜡烛傻兮兮地又跳又笑,活脱脱的疯子样。我有的时候很羡慕疯掉了的爸爸,我怎样都笑不出来。

   在昏黄的烛光下,看不清竹签,一个不小心手指就会被锋利的签子扎破。被扎伤的更多是我,在昏暗里我感到手黏糊糊的,那是血黏住了,可我不喊。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我们像是蝼蚁一样在这个城市里面努力苟活着。

    日子的变化来自于房贷的上门。刚回家就看到有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们拎着两个公文包从家里出来。妈妈一个人戴着老花眼镜皱着眉看着一张张的文件。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要求我们还款房贷。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字,我感觉喘不上气。像是一条夏天艰难浮在水面将死不死的鱼,我们拼尽全力呼吸却还是难逃一死。

   我感到活不下去了,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好像根本活不下去。那天晚上妈妈没有出摊,她就坐在桌边沉思。第二天看到妈妈趴在桌子上,有阳光打在她的头发上,我才发现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在朝阳的照射下依旧泛着白光。妈妈也已经到了极限,她做了她能做到的一切。她努力维系这个家,我们艰难地活着,想要看到那条出路。

   妈妈和我说我们必须住进去了,带着爸爸一起。说实话,我真的很害怕。豫森城,这三个大字就像是三个十字架,让我有说不出的恐惧。可是,无论我们怎样挣扎,世界最后也只给我们留了这一条路。我不知道这是一条怎样的路,身后就是深渊。住进豫森城后代表着我们最后的一步也走尽了,退后一步就是死。我真的很怕,可我也只能笑着点头,骗妈妈说自己其实早就想要住进去了。

   我们一家决定,纵使百般无奈,也要走这最后一步棋。

   我们没钱请搬家公司,只能和楼下的住户借用三轮车。忙活了一个上午基本上完成了搬家。把家具抬到我们的屋子里的过程很累也很危险。安全通道没有护栏,很多地方都没有一点防护,就那样敞开着,一旦失足就是坠入万丈深渊。探出头向下看,一轮一轮的楼梯不断回环往复,像是没有个尽头。

这栋楼里住着的除了我们,还生存着很多衣冠不整的流浪汉。也有和我们一样的业主,大家打了照面都相视一笑不说什么话。都走到这一步了,哪还有什么话说。

   住在烂尾楼里我和妈妈都不得不加强防范。那天我回家,妈妈递给我一把折叠匕首。她什么话都没说,我也沉默地把匕首藏在口袋里。流浪汉无事可做,整天在楼里游荡。他们很多精神不正常,偶尔对着空气大吼大叫。在夜晚也能听见他们在吼叫,爸爸被吓得不行,他呜呜呜地叫着,叫得很大声。我大喊着朝他发火叫他别叫了,别把流浪汉引来了!爸爸乖乖地闭嘴,依偎在妈妈怀里抽泣。有时爸爸的很多行为我都感觉到厌恶。没疯之前伟岸的父亲如何都没办法和现在的疯子联系在一起。我们的贫穷大多数原因是因为生意失败而变成疯子的父亲。他常常扛着我在广场上看日落,回想起当初他待我的好,我再也不能狠下心来对他。现在的他,不再是照顾我的人,而是我要照顾的人。

   我坐在门口防备着,爸爸被妈妈抱着,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躲在这里,躲在这个不算是家的家里。每一个晚上我们的蜡烛都是点着的,我们保护着这一点点的微光不让它熄灭。

   这一切的一切到最后都只是幻化成一句,妈,你睡吧,我来守着。


   夜晚的鬼哭狼嚎不能击溃我们,贫穷也不能击溃我们。我们在这条路上慢慢地走着,希望这条路能走得通。妈妈出摊带着爸爸,我白天上学晚上帮着妈妈准备串串和替人缝制鞋垫。说来也好笑,我一个一米八的大男人一脸凶相居然会为了活下去也学会了穿针引线,在鞋垫上绣花这类的高难度操作。我引以为豪,在那段期间还真的没有哪一个女生的手缝出的花儿比我美!

慢慢地,豫森城里面住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大家拉来了电线,我们有了灯。远远望去,家家灯火,有了一个千家万户的样子。豫森城慢慢地也有了人情味,不再是鬼楼的样子了。

   大家聚在一起想办法,各种电话,各种尝试,陆陆续续也有不少测绘队来过豫森城。却迟迟不见到动工的迹象。政府甚至连给我们一处像样的安身之所都不给。我们联合着闹到了市政府门口,抗议政府不作为要把我们逼上绝境。对于我们的斥责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毫不理会。捣糨糊似的糊弄着我们,在这期间,有很多的老人到死都没能看一眼自己的新房。对于政府的做法,我无话可说。

   每当有老人去世,大家都会集资给老人安葬。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住在豫森城里的我们连成了一个整体大家相互照应,本来都已经退无可退,可似乎大家在一起了,又有了与命运周旋的余地。像是蜜蜂有了巢,蚂蚁有了窝。

   七月二十一号的清晨,我在梦里听见了有什么东西坠落的声音。像是西瓜落地,“啪”地一声。接着就是一阵嘈杂的人声,我隐约听见有人们的惊呼以及女孩子的哭泣。妈妈摇醒我,我和她一起出门看。住在我们楼上的李志和大叫着跳下楼梯。说,你爸和一个流浪汉一起摔下去了!快去看看!快点!

    我感到迷离和眩晕,回头望去爸爸的被窝也早就空洞。我膝盖一软,李志和连忙扶住我。妈妈先反应过来一路向楼下冲去。李志和扶着我一路往下走,越向下我越感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像是过年杀猪的时候那种浓烈的甜腥味,令人作呕。

   距离还有些远,我认出了我爸。

   这种感觉完全不是用震惊可以形容的,他已经血肉模糊,鲜血四处流淌,一些白色东西散开在地上。人群远远地围观着,窃窃私语。我听见人们说,爸是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被一个流浪汉挑逗,动手打起来。那时的我和妈妈两个人都太累了,睡得太死,什么都没感觉到也没听见。只是在梦中隐约感到了些什么不安。两个人都从没有护栏的楼梯间坠落,双双殒命。

我回想起第一次搬到豫森城,我就感到一轮一轮的楼梯不断回环往复,像是没有个尽头,让人难以呼吸。如今,父亲掉进了里面,永远在循环往复间出不来了。

   妈妈抱着爸爸痛哭,我觉得有不真实的眩晕。耳边有巨大的蜂鸣声,在短短几秒之内我就变成了没有父亲的人了。为什么这样?这个家难道真的就免不了破碎么?所谓的出路到底在哪里?从来没有人回答我,我们真的可以活下去么。

   我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什么都喊不出来。双膝酸软,我爬到爸爸的身边。他好像全部都碎掉了。抱在怀里没有了温暖,也不完整,像是一滩水。我抬头向上望去,从那一圈又一圈的灰色的楼梯之中,我抬头看到了蓝色的天。

   抬头,是蓝天,低头,是炼狱。

   爸爸出殡的那天来了很多的记者,豫森城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记者把话筒几乎要戳到我的脸上,我冷着脸一言不发。在别人大说特说之前,我狠狠地砸烂了其中一个人的像大炮一样的摄像机。这群人,只会在有人死去了,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才出现。他们只关心命案,却永远不关心死去的人曾经遭受了怎样的苦楚,更别提这一群活生生的人了。像是一群寻找腐肉四处盘旋的秃鹫,令人作呕。

   我们想尽办法给爸爸办的体面一点,不再让人看不起他。妈妈花了小半年辛苦积攒的钱给爸爸买了一口像样的棺材。除了买一口棺材之外我们真的没钱了,妈妈厚着脸皮回到娘家开口向快九十岁的外婆要了五千块钱小办了一场丧事。没钱买墓地,舅舅就给爸爸买了一块墓地。妈妈把手在身上擦干净笑着和我说,这下好了,你爸比我们先住上房子啦。我看着妈,说不出话,有什么哽在喉咙。

   妈妈不用照看爸爸,更加出摊到深夜,不把串串卖光绝不回来。我向别人借来手电筒,一路走着去找妈妈。夜晚的城市很静,偶尔有几个男人喝醉了摇摇晃晃对着手机大吼大叫。路灯连成一片,像是一条长长的丝带,两条丝带中间是宽阔的柏油马路。这是很多人走的路,但不是我的。我只能和妈妈打着手电筒摇摇晃晃的走回家。妈妈和我抱怨人老了越来越不行了,才干那么一会儿身体就发软,腰疼的不行。我说,要不我们找个机会去医院看看腰吧?妈妈笑着说,这才多大点病啊,要上医院?她坚持说不用,我也没有再过多坚持。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其实早就腰肌劳损,尾椎骨也因为过度劳累而夸张地错位了。每个夜晚她都疼到睡不着觉,可她不说。她想撑着,想要努力为我和她都找到那条路。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已经住进烂尾的豫森城整整五年了。事情迎来了转机,终于有开发商愿意驻资接管楼盘。开发商和我们签下了合同,让大家陆陆续续住进了安置房。签完合同的那一天,大家购买了烟花,在豫森城的楼顶燃放。在漆黑一片的豫森城上空,炸开一朵朵的五彩斑斓的菊花状烟火,好不美丽!大家喜笑颜开,等了那么久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我把妈妈拉在怀里,也看到了在烟花周围又蹦又跳的爸爸。妈妈笑了,我跟着她笑。在烟火的照耀下,我看到了那条逐渐明朗的路。

   历时两年又八个月,烂尾六年的豫森城完成建造。在这期间,我考上了大学。妈妈不用为我再出学费,每年还有学校发下的奖学金。又是一年,我们装修好了自己的豫森城的房子。期间虽然小麻烦不断,但也还是完成了。在住进去之前,妈妈请我在她的摊子上吃了一顿炸串。我发誓,从那以后山珍海味都不及那一顿炸串的冰山一角。

   妈妈和我住进了豫森城,不过这次,我们是完完全全住进了豫森城!妈妈笑着抚摸着每一处拐角,我们住在这里五年!五年,这可太长了!在这里留下了太多的泪水,这栋房子的一砖一瓦都是我们对于未来的坚信,都是我们努力活着的见证。我从始至终都相信,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一定会有出路的。我给爸爸的遗像前上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头。我回头看见妈妈依靠在门框上,我过去抱着妈妈,我们母子二人坐在地上没有声音地哭。哭尽了这几年的艰辛,这几年我们在夹缝之中生存,有太多的时候差点被命运连根拔起,可是到头来终于还是看见了这条路!

   八月二十五号晚上,妈妈送我去车站,我准备返校。在那个阴雨绵绵的晚上,我和妈妈站在车站前。我叫了辆车,让妈妈回家更加方便。她上车之前向我挥挥手,看着妈妈佝偻的身体钻进出租车远远开走,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这条路我找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被我找到了。

   夜晚的城市很安静,我回头看见路灯连成一片,像是一条丝带。两条丝带中间是宽阔的柏油马路,在黑夜之中散发着黑色的光。这是很多人的路,但不是我的。夜雨绵绵地下着,不知道还要下多久。抬头看天,整个天空布满乌云,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狂风暴雨。我不知道我一个人还有多久才会回来,更无法预测前路漫漫还会遇到多少困难。你要问我怕么,我只能笑着摇头,因为我知道我还有家可回,因为我还相信:


                                           这条路一直都在。


评论(1)

张牧笛
评分
90
用现实旆义的笔触聚集普通人的生存图景,关注底层人的命运变迁,意象明了,文字简洁,真实而不做作。

庞鸿
评分
92
关注社会问题的姿态本身是值得鼓励的。有很多动人的细节,通篇不时重复着的那句“活着”使作品宛如一首咏叹调。如要吹毛求疵的话,(不考虑事件真实性而只是)就作品构思的情节张力而言,当人物被压到最底的时候(父亲去世),很可惜没有看到作者为人物设计相应的反推力。故事的转机还是借助于外来的、偶发的力量(前文未铺垫的、突然出现的天使开放商),这一处理看起来略显怠惰。

吟光
评分
91
语言朴实亲切,情感真挚细腻。寥寥几笔就把生活的窘迫展示得淋漓尽致。首尾两次“妈妈”请吃的炸串互相呼应,暗示作者已经找到了那条路。结尾用环境描写烘托氛围,强化主题,余韵未止。

顾奕俊
评分
90
这一届参赛者在某些社会类型题材上的关注与处理设计,其最终的完成效果令人感到吃惊。这篇文章即是其中一例。

刘杨
评分
90
作为初中生,能写出这样有一定穿透力的作品很不容易。未来在写作中,可以尝试着在写情节、细节的时候,着力用好动词和副词,也许效果会更好。

何天平
评分
95
初中生能做出这样完成度的故事,非常棒了。既有社会视野,也有细腻观察,还有真情实感,至于写作层面的技巧,只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于文
评分
87
节奏有点太紧张,有些地方可以松弛些,张弛有度更好

张引墨
评分
89
作者克制的写完了一件生活中很惨痛的事件,最糟糕和最开心的时刻,文字中透漏出的情绪几乎都是冷静,这是一位初中生写作者值得肯定的一点。但是,这种冷静的文字表达却很有力量,也很能打动人心。

朱婧
评分
89
现实题材、苦难叙事,明亮结局,作者多少透露出以写作介入身处的时代的愿望,在这个年纪上说,难能可贵。结构的工整显示出良好的文学训练,也或可能形成一种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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