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界
沈朵 发表于 2022-10-01 22:08:10 阅读次数: 3一.
她哭泣着,面对着沉默的阿妈。
“我想继续读书的,阿妈,求你了...”她含着泪渴望地看向阿妈。
阿妈依旧一言不发。
她低下头去,转为克制地抽噎,努力平复好心情。
她知道阿妈的决定了,她也看到了,她的未来。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夜色下月光打在头顶上的那片发亮的蜘蛛网。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她该怎样对待自己,未来就真的只能这样了吗?
是过着和阿妈一样的人生...
但她又觉得没有哪里不对,因为她说不出哪里不对来。
二.
她恨这个世界。
永远会记得,当她怀揣着期望对着班主任,用着很长时间才鼓足的勇气说出慎欣怡对她进行了为期两年的校园霸凌,接下来他却说出了让她为之震惊且令自己怀疑自己的话语。
“你看,也马上要分班了,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这也是很正常的,以后到了社会上十个有五个喜欢你就很不错了,你看你成绩比她好那么多,前途光明,何必和她计较呢...”
不会忘记的,女孩子主动剪成丑丑的短发会被夸赞上进且心无旁骛,不可以打扮得好看这是理所应当,不可以和男生走太近这是底线。
没有原因的,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好高中才能考上好大学,考上好大学才能找到好工作,找到好工作才能过好的一生。
不这么做的都是自甘堕落。
现在小孩怎么都这么脆弱,以前要是有现在这么好的条件就好了,不就读个书有什么压力啊,真矫情,不是装抑郁症就是要死要活的。
于是,她没有再说话。
看,她的声音不符合这个世界而显得聒噪,所以她选择闭嘴。
她还能做什么?
她能改变些什么?
三.
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踏入这间狭小简陋却曾寄托着她厚重希望的教室了。
“小贝,阿妈不让我读下去了,她要把弟弟送去县里读书。”
她看着小贝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那你...以后能干什么?”
她们不再说话,因为她们都心知肚明,如果不继续读书,接下来的路只有一条。
只有早早嫁了,然后一直留在这里,留在这个让她绝望的地方。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我能怎么做?”
她知道大部分人都可以走出去的,只有像她一般的小部分人得留在这儿。
她试图说服自己,这没什么不好。
这里可以有金黄的麦浪,这里可以有青纱帐般的玉米地。
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是大了点,是有很多她没有见到的东西...
还,能有什么?
但她走不出去,所以她永远不知道。
四.
这是她突然的发现。
她突然发现,她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她却可以改变自己。
当她寻找努力的意义时,她感到痛苦。
当她寻找活着的意义时,她感到痛苦。
当她寻找真正的自己时,她感到痛苦。
她为什么而痛苦?
蝴蝶美丽吗?
蝴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如果问她,她会不假思索的回答:“为了美丽。”
但蝴蝶知道自己的美丽吗?
蝴蝶变成蝴蝶时痛苦吗?
蝴蝶变成蝴蝶美丽吗?
那她的世界要拥有蝴蝶吗?
五.
她总觉得什么东西在摇摇欲坠。
她到底想要什么?
她要的是愚昧,她要的是一眼望到头的人生,她要空虚,她要的是自己的思想和身体脱离的痛苦,她要的是软弱,她只满足于吃得饱穿得暖便不再追求任何。
还是...
她要苏醒,她要自己的人生,她要反抗,她宁愿痛苦,也不愿麻木。她要有激情,她要有感动,她要有向往,她要有眼里的光泽。她要走出去,她要从农村走出去,她要从昏暗的家里走出去?
她究竟要怎样的生活,她究竟要怎么活着?
六.
她放下厚重的心思。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认真地看身边的事物。
她忘了,每天早上洒进来的阳光给了她又一日的重生。
她忘了,每一天跑步经过的塑胶跑道旁又开了好几朵小花给她芬芳。
她忘了,妈妈每一天都给她的杯子里泡了自己喜欢的柠檬水。
她忘了,每一天放学后还有好朋友等她整理书包一起回家,她们一起沐浴着神圣的夕阳。
这也是她第一次那么仔细地感受感动。
后桌会主动把有发下来褶皱的考卷和她交换。
离开位置时掉下的衣服或笔回来已经归回原位。
来例假时因为拿卫生巾怕被男生看见,他却说:“没事,你不用尴尬。”
她发现喜欢大笑的自己真的好美好美。
她感觉身边开始有歌声了。
七.
和上次一样的,她静静地面对着阿妈,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没有哭。
“我想读书,阿妈。”
阿妈依旧如上次一般沉默,只有她粗糙的手剥着豆子的声音。
“阿妈,我想读书。”
她再次重复,眼神坚定地看向阿妈。
“阿妈,我想走出去,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你一定也想过出去看看的。阿妈,我知道弟弟也许在你心中比我重要多了。我读书真的不会花你很多钱,我一样可以出去赚钱的,我一样可以和弟弟以后一样的。”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和阿妈这么正式地进行谈论。
她知道阿妈不容易,早早辍学嫁给了阿爸,阿爸死的早,但阿妈没有选择改嫁。从小到大,她总是乖乖地听阿妈的话。
但这一次,她做不到。
剥豆的声音停止了,她抬头惊讶地发现阿妈留下了泪。
“对不起...阿妈对不起你。”
她知道,她的人生可以是怎样了。
她做到了。
她多么想马上告诉小贝,她们可以继续在一起走下去,还要走出去。
尽管这还只是开始。
八.
这个世界真的好小,她和她是那么相似。
世界就是她自己,两个世界的碰撞擦出了火花。
于是,她去了更大的世界,努力地改变着自己的小世界,她是那么热烈地活着。
所以生命啊,它璀璨如歌。
所以人啊,宁愿痛苦,也不愿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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