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
宇佚天宏 发表于 2020-08-19 21:01:52 阅读次数: 3珠的目光扫过办公室,一盆俗气的招财树放在角落,豪奢的真皮软椅摆在中间。珠挺直身子站在桌桌前,校服的裙摆却微微颤抖着。
校长停下来,拿起茶杯喝了口水,又把茶杯放回桌上,玻璃的清脆混着木头的沉闷,发出短促而奇怪的声音,威严地提醒珠不要走神。
“学费交不上,还在这死撑着干什么?”校长又开始说。珠的目光停在校长身后那张装裱精致的字上,那还是我爸送的呢,住在心里冷笑一声。
“……不如转到普通中学去,那是公立的,一年花不了几个钱。”校长又喝了一口水。
这还是在琴房问自己喜欢莫扎特还是贝多芬的那个和蔼叔叔吗?珠审视着校长,几只蜗牛在他的领口若隐若现,胆大的已经爬了出来,蜗牛爬过的痕迹做在他的脖子上纵横,透明的粘液在阳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
珠的胃一阵抽搐,她僵硬地偏了偏头,将目光落在别处。
“你先找个座位。再去教务处领套校服,明天带校服钱来。”老师脚步匆匆,向跟在她身后的珠说。
珠应了一声,随着老师拐进一间教室。
“这是咱班新来的珠同学。”老师交代一声,又拐了出去。
一双双眼睛看向珠,那眼睛中不仅是对新同学的好奇,还有诧异和些许揶揄。
一个男生怪腔怪调地嚷:“女中的大小姐怎么到咱这旮旯来了?”
全班哄堂大笑,笑声中带着报复的快意——女中优异的成绩压得所有学校抬不起头。
珠立刻后悔穿了女中的校服,但要是穿以前的名牌,更不知道要让他们笑成什么样——你有钱怎么不去上女中,来我们这儿显摆啥?这类的言语珠猜也猜得出。
珠咬着下唇,快速地扫了一眼。只有最后一排有个空座,珠走过去。
“正好,女中的和女中的坐一块儿!”男生又嚷。
依旧有人捧场的笑,但珠什么也没听见,她看着那个即将成为她同桌的女生,女生本就低着的头更低了。
珠放下书包,又看了女生一眼,去领校服了。
领到校服,猪立刻在厕所隔间把校服换上了,她不想再在众人眼前穿着女中的校服。珠觉得自己现在挑不出什么错了。
走出厕所,珠被涌来的人席卷了。所有的人都跑向一个方向,挟裹着珠到了操场。
人流都在操场上迅速分开,珠向人问明X班在哪儿,赶了过去。
自己班早已站好,外侧空了一人,显然是留给珠的。又一次面对众人的注视,珠赶紧钻进队伍站好。
珠以前从未跑过操,女中没有跑操这项活动,每天都有固定的半个小时在体育馆,各种运动任选,跑步对女中来说实在是一项档次很低的运动。
这两天刚下完雨,到处都很潮湿,树干上爬着蜗牛。猪下意识地向里避了避,却被里面的人促狭的搡了回来。千万别碰到它!珠使劲侧了侧身,失去重心,倒在树旁的一个水洼里。崭新的校服瞬间吸满浑浊的污水,黏糊糊的黑泥糊了一身。
珠呆呆地爬起,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旁边的老师瞥见浑身泥污的珠,皱了皱眉,“哪个女生带他换身衣服?”
没有人回应,吃吃的笑声传到珠的耳中。
那个女生闪了出来,一声不吭地走到猪身边。老师皱着的眉舒展开,说珍,你带她去换身衣服。
珍?珠在心里念了几遍。
珍冲老师点了点头。
路上,珠忍不住问珍,为什么不在女中了。
珍愣了一下,说:“我爸的公司倒闭了。”
珠等着珍问回来,但珍一直没开口,两个人就沉默了一路。
虽然那天珍和珠没有太多言语,但回去后两人的关系明显增进。尤其在两个人都被班上其他同学刻意忽略的情况下,彼此更是显得亲密无比。
珍一直以来在这个班里都是孤零零的,没人愿意与他同桌,没人愿意和她多说几句。珠到来后,她总算有了个伴儿,上课、下课、写作业,二人都形影不离。
周末,珠给木头打了个电话,想约他说说最近的变动。木头在电话那头问,在哪儿?珠习惯性的说老地方,又赶紧补上一句“——对面的广场。”“那你带点吃的过来,我中午没吃饭。”木头说完就挂了电话。
吃的?珠穿好鞋,拿起钱包下了楼。
珠走进超市,拿起一包蛋糕,又想起自己钱包里的钱,珠不舍地放下蛋糕,换成一袋包装还凑合的饼干。
珠坐在广场上,看着来往的车辆,等待木头的出现,木头从一辆计程车上跳下,吊儿郎当地戴着耳机,珠冲他挥了挥手,他摘下耳机走过来。
珠递过去饼干,木头撕开,拈了一块到嘴里,眉毛慢慢皱了起来,“这玩意儿从哪买的?”他嘟囔了一声。随手把饼干放到地上。
珠没管他,开始说自己的,“我爸被查了,银行账户全给冻结了,现金也收走了,正好赶上这一学期快完了,女中的老势利眼借口我交不起学费把我转出去了,以前就没见他跟我收过学费……”
木头甩着耳机插了一句,“你咋那么爱说“了”了?“
“说着顺溜,”珠顺口答,“你听重点好不好!”
珠继续说,“我妈现在老唠叨我要好好学习,要不然像我爸那样的半吊子迟早会出事儿……”
木头又插了进来,“你爸进去了,你和你妈就这么继续过日子?”
“要不然呢?他没进去的时候也不回家,整天在外面不知道干啥,也就一直给钱而已,对我们来说就是个取钱的银行。”
“你怎么能这样?当时要不是你爸你能进女中?你妈说的也对,你这成绩要是再不好好学,你啥也干不了!”木头气冲冲地起身走了。
珠坐在地上,木头第一次甩下她走了,我有那么过分吗?难道我爸不是我说的那样?珠起身拍了拍土,我说错了吗?
珠突然看到天桥旁的珍,珠冲她无力地挥了挥手,拿上那包基本没动的饼干走了。
珠到了学校,珍已经坐在位子上了,珠喊了珍一声,珍没有抬头,反而把头低的更低了。
“你周末干嘛去了?”珍旁边的一个女生盯着她问。
“写作业。”珠没有看她,径直把书包放好。
“有人可看见你出去约会了——”另一个女生拖着长调说。
谁这么胡说?珠瞪着她们——她还没有男朋友呢,哪来的约会?
“珍可都看见了,你和个男的在广场上……”
“敢情女中的人成绩好是因为比我们多个对象啊!”又一个女生接道。
珍的头更低了。
珍?她怎么可以乱说?珠瞪向她——无数的蜗牛在她身上涌动,一层层,密密匝匝,蜗牛莽撞地爬上她的脸,几只已经钻进她微张的嘴里,蜗牛爬过的痕迹如一道道浑浊的泪痕,密布在她的脸和脖子上。
珍一动不动,看着桌面上的书,好像周围没有人一般。
珠又瞪了珍一会儿,见她仍没反应,重重地吐了一口气,珠坐下来,“随你们说。”
珠和珍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这被人挤眉弄眼的一天的。
第二天,珠没有来。
第三天,珠没有来。
第四天,校门口的电线杆上贴上了珠的寻人启事。
珍上学时总感到启事上的珠正盯着自己。
珍觉得她这次彻底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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