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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世界

欧阳毓彤 发表于 2022-10-01 21:46:48   阅读次数: 7

 是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的一天啊,我像小学生一样拿这两个被用烂的成语来感叹这个美好的清晨。身上习以为常的疼痛也仿佛消失了一样,我用力呼出肺中积累一晚的浊气,随后又深深吸了一口秋风,不免一阵咳嗽,可是桂花的香气游丝一般哧溜一声滑了进来,沿着血管蔓延到头顶和指尖,肺活量也好像大了些似的。从宿舍走到食堂买了两个包子当早餐,又一边啃包子一边向教室前进,我的身体许久未有地轻盈。

楼梯口的转角出,我看到张湄笑盈盈地等着我。

“苏苏,今天真好!”

“嗯!”我怕自己空欢喜,放低声音问她,“厉校长说,要给我们过十五岁生日,是今天吗?”

“是啊!真没想到,我们都十五岁了呢!”张湄笑得越发灿烂。

张湄扶着我上了楼梯,进了教室。墙壁上依然是布满霉块的脱落的墙皮散发着不大令人愉快的气息,课桌依然是旧了的桌肚摇摇欲坠的木桌,但这些和温柔的厉校长、凌老师,以及今天即将到来的惊喜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同学们都到齐了吗?”厉校长以她惯有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方式出场,带进一股芬芳。这时最后一个同学也从她身后溜进了教室,她点了点人数,非常满意地宣布:“同学们,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从今天起,你们就十五岁了!”

她歇了口气,等我们把喜悦分享完,一脸神秘:“我还有一份特殊的礼物要送给你们哦。”

“是什么啊?”心急的男生早就嚷起来了。

“不急哦,我们先唱歌,吃蛋糕!”

唱完生日歌,班里最会唱歌的姚元要用厉校长的手机点歌,一时间把礼物的事给忘了。我拉拉同桌张湄的袖子,她会意,在两首歌的间隙用她女高音的嗓子吼了一句:“该吃蛋糕了!”

很明显美食比唱歌更有诱惑力,不一会儿奶油跑上脸。蛋糕很甜,我很久没有吃到这么甜的甜食了,也是偶尔大饱口福,因为医生告诉我不能多吃。我静静地看到厉校长走上讲台,拈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命运选择权。

 

我的意识突然坠入了云雾中。命运选择权?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可是什么是命运?我觉得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不是挺好的吗,要选择什么?这里虽然是深山丛林中的小世界,如同沙漠中的绿洲,但什么都不缺,我觉得挺好。

厉校长拍了拍手,把大家的喧闹声压了下去。“同学们,你们十五岁了,你们应当拥有自己选择命运的权利。”

教室里倏然安静了下来。

“你们应该知道,在你们很小的时候,你们的父母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抚养你们,或者是为了保护你们,把你们送到了这里。如今你们已经足够大了,这个小山村马上要容不下你们逐渐成熟的羽翼了,你们难道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见见你们的父母吗?外面的世界远比这儿惊喜呢!”厉校长脸颊微红,慈母般温柔而不舍地微笑。

“校长,你能不能讲讲外面的世界是咋样的?”

厉校长摇了摇头。“这是你们自己探索的。”

我陷入沉思。外面的世界?我一无所知。我想去看看吗?我问自己。没有回答。

“如果你们想的话,我们下周就出发,首先要玩一个寻宝游戏,找到的宝贝就算是报答我和凌老师这十几年教书,好吗?”

“我想去欸,你去吗?”张湄凑到我耳边说。

我点头:“去。”

 

“叮咚”我正在理行李,手机屏幕亮了:北风木落申请加为好友。我点了同意,查看对方资料。女,118岁(我知道这肯定是杜撰的),处女座,来自W市。

对方马上发来消息:你好呀,是薛影苏吗?

我:对。你是谁?

北风木落:唔,保密。我看到有公众号转发你写的诗了,写的真好。

我:谢谢你,你也喜欢诗吗?

北风木落:当然啦,我的昵称就出自唐诗呢。

我稍一思索,那句诗浮现在我的脑海。

我:木落雁南渡,北风江上寒。我很喜欢!我还喜欢写文章。

北风木落:真的吗,我好想看看。

我:我要去寻宝了,下次发给你。我要下线了。

北风木落:那拜拜,寻宝的故事也要告诉我哦。

张湄凑过来:“干什么呢?还没理好。”她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床边掉下来的一件衣服,帮我整理起来。

我们背着大包上了大巴,张湄说我身体不好,硬是把很多东西都塞进了她的包里。我怀着好奇又一次打开了北风木落的资料,看她的空间。奇怪的是,里面除了几张山林风景照,什么都没有。

我想起厉校长说的外面的世界,问她:W市是什么样的?

对方几乎秒回:好啊,超级好。

我:能不能发几张照片,讲一讲啊?

北风木落:这里有高楼有树,楼上也长树,有高架高铁,但是每天早上也听得到鸟叫。有很多学校很多公司很多人,还有公园万达银泰。你可以来玩一玩,不会后悔的。

我翻着她发给我的照片,不觉车已经停下。

 

我看到了大山的入口。厉校长和凌老师说,她们在这里等我们,就不上去了。

恐惧从脚底漫上心头。面前是三条岔路,一条通向地下,是黑黢黢的隧道,两条分别向不同方向延伸上山。我环顾四周,只有张湄、姚元和其他三个男生。

“我们……要分头找吗?”

“一起找吧。”张湄的语气毋庸置疑。

我以为我的身体好多了,一走山路才发现,疼痛只不过被我忘却了而已。记忆里我好像一直被疼痛包裹着长大。我喘着气,一半是在叹息,因为我们的进度被我一个人拖累了。

“我们分两路吧。”我赧颜,“姚元你们男生先走。”

姚元不同意:“不能把你们两个女生单独留着。我陪你们。”

于是其他三个男生狂奔而去,我坐下来歇息。

手机上北风木落还在给我发着消息。我的疑惑开始膨胀。

你是谁?

对方沉默。

我:告诉我吧,我不是很相信陌生人。

北风木落:我是你的小迷妹。

我:你在那所学校,下次我去找你?

北风木落:你想知道的话,我告诉你吧。我是W大学生命科学院的,之前瞒着你,对不起哦。

什么?我慌了,手指颤抖。如果这是真的,她为什么要装小学生口吻?

我放好手机,对张湄说:“我们走吧。”

越往上走空气越寒。这种寒不是皮肤上的,而是直接攻击骨髓,加了衣服也没有用。背上微汗,冷风一吹,我早已瑟瑟发抖。

“苏苏,你听见那个声音了吗?”张湄嗓音抖抖的。

我侧耳细听。林中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鸟鸣阵阵,除了树叶沉吟的低低的沙沙声,我分辨出一个可怕的震音。

“滑坡?”

我的双眼不自觉地睁大。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那三个男生去的方向!

 

“要不我们回去吧。”我的牙齿咯咯打战。

姚元摔了一跤,一时半会儿走不了路。但张湄意志坚定:“我们要找到它。”

“可是它是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张湄疯了似的拽着我走,突然手一松,软软地倒了下来。我惊恐地看到,她的嘴唇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我低血糖,吃点东西就好。你去……”

我扶住她的头给她喂水和面包,她移开嘴:“你去……”

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我不认识的东西,冰冷得像山里的风,而又及其可怖。

我颤抖着把水和面包塞进她手里:“我去。”

四肢内脏大脑无一不痛。我差不多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张湄看不到的地方,瘫了下来。这一瞬间我不知从何而来无畏的勇气,看了看北风木落发来的消息。

厉校长有没有给你命运的选择权呢?你一定要出来看看。我和厉校长是好朋友。你到W市来吧,我可以帮你安身。

我打字的手指麻木了。你认识我?

北风木落:我不仅认识你。

我:你说吧。我现在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撑不了多久了。

北风木落:你是克隆人。

我回想今天荒唐的一切,明白了,我是在做梦。抱着让梦更加荒唐些的念头,我回复:你还知道什么,全告诉我吧。

——等等,生命科学院,克隆人……

我:我是你的克隆人?

我:这是怎么回事??你还在吗??

她不再回复了。

我想起课本上关于克隆的知识。克隆人一般用于器官移植。我总是在手术,身上无处不痛,想来便是了。我觉得我好可怜,我一出生就不配是一个正常人。只是,我这么多器官移植出去,我怎么现在还活着?

有什么从我脸上淌下来,原本是温热的,很快变凉,“啪嗒”重重地砸下来,碎裂开。我发现我在哭。

这时聊天界面动了。我低下头,视线模糊,努力地辨认文字。

你应该感到幸运,因为你是世界上第一个能够真正不死的人。我编辑了你的基因,保护了你的端粒,你的所有器官都可以再生,你不用担心衰老和受伤。你的同学们,他们虽然也是克隆人,但他们并没有那么幸运,他们走不出那座大山。如果你出来了,你就可以替代我,不仅走出那个狭小的世界,甚至能超越整个现实世界,因为你实现了永生。

我苦笑。我未曾想过。我只知道走出了大山我会变得一无所有,除了一身的疼痛。永生吗?即使它是真的,意义何在?我的手摁住跳动的心脏,不知道它是不是新长出来的。我生来就是为完成别人的愿望,别无他用。

活着很虚幻。我想起张湄的坚持,可怜而可笑。

我动身去找那件宝物。我甚至能感受到它就在附近。终于,我在一个冰冻的湖里看到了它,一个玉镶金的如意。

我的口袋里有一盒火柴,身边是茂密的杉木。我知道我该如何拿到它。

 

 

————————————

 


我躺在病床上,新闻正在播报着一场森林大火,在消防员们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扑灭。灾区的中央,一个金镶玉的如意被发现,那是我再眼熟不过的了。那时我家里祖传的宝物,是我孩提时代生命的全部。贵族、革命者的鲜血保护着它,我死死地抱紧它,可是当我看到父母都被红卫兵带走,一个黑着脸的红卫兵朝我走来时,我松了手。

我丢的东西,我要把它找回来。我想永远守护着自己,我想永生。于是我读了生物学,研究了克隆和基因编辑。我做到了。我找到了如意,它被丢在一个冰封的湖里,我拿不到它。

我靠换器官而生。然而,如意算盘终将破灭,永生器官与不永生的身体不能自适,如今我已全身瘫痪。

那个克隆人,我现在想把她解救出来,让她好好儿活,顺便让她想个办法拿出如意来。没想到她拒绝了。

她最后给我发了一条消息。

万世如意。


评论(0)

何平
评分
85
小说试图探讨克隆技术的伦理问题,故事层面有家族秘辛的悬念设定,还有进一步充分故事内容和完善逻辑的空间。

匪我思存
评分
88
故事构思巧妙,情节颇具匠心,富有想象力,让人出乎意料。叙述生动,描写细腻,文章结构简洁合理。

王旭烽
评分
93
这是一篇较为完整的科幻文学作品,有故事,有情节,甚至有细节。也有自己对人类社会和科技时代的批判性认识。如果作为小说来认识,一篇完整的、有结构、有头有尾、有悬念、有观点的作品,并非那么容易创作。而这位同学基本做到了。唯一遗憾的是某些环节表达的不够连贯。但总体上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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